济尔哈朗重重颔首,满是悲戚:“太后,这如今怕是不走不成了。大明此次前来,人数纵然不多,然经不住他们全是火器,还带着大小火炮,只要他们兵临城下,我们何以抵抗?太后,我们能集拢之军也不过四万人了,这还包含才征来的这些什么都不会的新卒。” 说到最后,声音几近哽咽。
布尔布泰踉跄了一下,扶住身旁的盘龙柱,指甲深深掐进朱漆里。她将目光投向代善,眼中满是希冀,却见代善慌忙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绝望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礼亲王,你也是如此之想?”
代善长叹一声,抬起头时老泪纵横:“太后,恐怕这是我们留下薪火的时候了,我们打不过大明的军队。我们已经损失了太多的儿郎了,现在更是没法打了。”
殿内陷入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济尔哈朗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布尔布泰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二位亲王,你们说退,往何处退?”
济尔哈朗连忙走到舆图前,颤抖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羊皮:“太后,我们如今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路是向西,一条路则是向北。”
舆图上的山河依旧壮丽,可他的手指却在不停颤抖,仿佛那上面不是山川河流,而是大清即将破碎的命运。
布尔布泰背身而立,孔雀羽织就的霞帔拖曳在地,十二幅月华裙上的海水江崖纹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济尔哈朗捧着泛黄舆图的手微微发颤,代善捻着斑白胡须的指尖也在无意识摩挲,三人间弥漫着比塞外寒霜更冷的沉默。
“向西乃蒙古诸部所属,郑亲王,你觉得他们会乐意我们进入那草原?” 布尔布泰忽然开口,划破凝滞的空气,“向北乃苦寒之地,我们又要隐忍吗?郑亲王,你觉得儿郎们还会适应那般苦寒?” 她转身时眼底一片猩红。
济尔哈朗喉结滚动,补服随着颤抖的身躯扭曲变形:“我们当和蒙古诸部先商议一番……”
“商议?” 布尔布泰突然逼近,护甲划过舆图的 “刺啦” 声惊得代善后退半步,“那我们大清是应该沦为蒙古诸部的蕃属,还是说我们去和他们抢地盘?郑亲王,你别忘记了,我们大清让蒙古诸部臣服,是靠的什么!”
她指甲深深掐进舆图上的草原疆域,“本宫敢言,只要我们踏入草原,等待我们的,不是迎接的美酒、牛羊,而是他们的战马与弯刀!”
济尔哈朗额角渗出冷汗:“蒙古诸部与我们已经休戚相关,不至于……”
“不至于?” 布尔布泰突然抓起案上的玉如意,狠狠砸向蟠龙柱,翠玉迸裂的脆响震得梁上燕巢簌簌落尘,“郑亲王,本宫看你是老糊涂了!草原上的雄鹰时刻在等着复他们祖上的荣光!” 她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济尔哈朗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镶金刀把,却在触及冰冷刀鞘时泄了气:“太后,你不也是蒙古……”
“住口!” 布尔布泰的尖喝让代善浑身一颤,她冷笑时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极了盛京城墙外盘旋的秃鹫,“你觉得本宫是蒙古人,所以蒙古诸部就得听本宫的?本宫是大清的太后,不是蒙古诸部的太后!”
济尔哈朗无奈道:“那太后说怎么办吧,反正我们大清是无法与大明开战了。”
布尔布泰盯着舆图上蜿蜒的鸭绿江,突然想起科尔沁草原上的白月,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如果我们向朝鲜呢?”
“不可!” 济尔哈朗惊得跳起来,朝珠在胸前晃出凌乱的弧线,“太后,若入朝鲜,明军必将前后夹击!如今我八旗虽在朝鲜布防,但麾下多是汉军,他们只需缠住吴三凤,我军便可寻机撤走。明军虽火器犀利,脚力却不及我八旗铁骑!”
殿外忽然传来闷雷般的战鼓声,布尔布泰踉跄着扶住御案,镶满宝石的护甲在紫檀木上刮出刺耳声响。
她望着舆图最北端那褪色的 “奴尔干都司” 字样,突然想起先帝遗诏里 “龙兴之地” 四字,泪水砸在冰凉的朱批上:“那就向北吧,去奴尔干都司……” 话音未落,窗外暴雨倾盆而下,将盛京城墙的雉堞浇得一片苍茫。
诏令既出,盛京内外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十月的北风裹挟着沙尘,如利刃般呼啸着掠过街巷,卷起八旗家眷们哭嚎着收拾行囊时散落的金银细软,撕碎的字画、摔碎的瓷器混在满地泥泞中,被慌乱的脚步踩得面目全非。
各旗营帐里,十二岁的孩童在刺骨的寒意中被迫穿上不合身的铠甲,稚嫩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却已被赶上战马,随着大军朝着北方开拔。
寒风呼啸,将撤退的队伍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十月的北地,寒意已如猛虎,布尔布泰坐在装饰华丽却颠簸不已的马车里,车外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混着呼啸的北风,如一根根细针般扎在她心上。
她颤抖着掀起车帘一角,刺骨的冷风瞬间灌入,却不及眼前景象令人心冷 —— 路边不断有老弱妇孺倒下,初雪零星飘落,转眼便被沙尘掩盖,仿佛要将这落魄的王朝痕迹尽数抹去。曾经不可一世的大清铁骑,如今却如丧家之犬般,在这寒彻骨髓的十月里狼狈逃窜。
济尔哈朗骑着马在队伍中来回奔走,十月的寒霜打在他脸上,冻得他脸色比冰雪更白。虽然明军尚未追来,但撤退途中的艰难远超想象。粮食短缺,草料不足,战马在严寒中一匹接一匹倒下,许多士兵只能徒步在冻硬的土地上艰难前行,每走一步都要与十月的严寒和彻骨的冷风对抗。更糟糕的是,军心涣散,不时有士兵偷偷逃离队伍,消失在漫天飞沙之中,那背影转眼便被风沙吞噬,不见踪迹。
斥候快马加鞭而来:“启禀太后!明军已进入盛京,然并未全力追击,而是分出一支队伍,直扑蒙古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