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细细思忖,如今可选之人并不多。若要启用旧臣,宋权倒是个合适人选。此人曾在崇祯年间任职,对政务颇为熟稔,且为人刚正不阿,在地方素有清名。只是其年事已高,精力或有不济。
还有一位是陈必谦,他曾在山西任职过地方官,对山西风土人情较为了解,也有一定的治理经验。但他此前因得罪权贵,仕途受挫,不知此番是否愿意出山,且其能力上限如何,尚待考量。
他在灯下铺开四地舆图,指尖划过河南、陕西、京师、山西四境,沉吟良久终是落笔。案头堆叠的荐举文书散落着墨迹,经斟酌,四地主官与核心僚属终得定夺。
四地官员名单拟定,轻叹,这张遍布能吏悍将的网,既是中兴大明的骨架,亦是系于他一身的重担。
河南稳则中枢安,陕西固则西境宁,京师定则人心聚,山西富则军备足 —— 四方联动,方能在这乱世中撑起半壁江山。
四地官员一一安排妥当,得偿所愿者皆是满面春风,领了文书便兴高采烈地奔赴任所。他们中不乏久困闲职的有识之士,此番能得刘庆启用,正是施展抱负的好时机,行囊未及细整便催着车马启程,一路扬鞭疾驰,恨不得即刻抵达任地推行新政。
唯有那些被调任偏远之地或闲职的官员,满面愁容,牢骚满怀。有人临行前特意绕到行宫门外,对着宫墙垂泪不止,哭诉自己怀才不遇,被刘侯爷 “贬谪” 外放,引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更有甚者干脆抗命不遵,将官印文书丢在府衙便闭门不出,暗中却联络旧部,四处散播流言。一时间,“刘庆拥兵自重,不立新君,其心实乃取而代之” 的传言在暗处涌动,如藤蔓般悄然蔓延。
但这些纷扰已不再是刘庆的心头重负。他站在侯府高楼之上,望着城中车马渐稀的街道,只觉开封城终于卸下了积压多日的沉郁,一下子清静了不少。官吏各司其职,流民安置有序,工坊里的锤声与田间的耕歌交织成安稳的韵律,这才是世中最珍贵的景象。
山西巡抚宋权领命时,这位年近花甲的老臣先是怔愣,随即眼中泛起泪光。他颤抖着接过文书,指尖抚过 “山西巡抚” 四字,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老夫还能为国效力……”
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三日后,宋权带着简单的行囊与两名随从踏上征途,临行前特意到侯府辞别,对着刘庆深深一揖:“侯爷放心,老夫定当竭尽所能,守好山西这方土地,不负所托。”
河南巡抚王汉早已整装待发,他将河南政务梳理成册,带着几名亲信幕僚奔赴各地巡查,所到之处轻徭薄赋,兴修水利,百姓们闻知巡抚到任,纷纷箪食壶浆相迎。
陕西巡抚高名衡则在接到任命文书后,即刻从陕西传回书信,言说已着手整顿吏治,清查粮仓,誓要让关中大地重现生机。
那些抗命不遵的官员,刘庆并未过多追究,只是将其姓名录入黑名单,永不录用。至于那些流言蜚语,他更懒得理会。
忙完这些之时,时间已经到了腊月,朔风卷着碎雪掠过开封城头,将宫墙的飞檐染得一片素白。离崇祯皇帝自缢煤山已近八个月,天下人仍口称大明,可这锦绣江山早已四分五裂 —— 南京有弘光政权偏安一隅,关外清军虎视眈眈,张献忠在蜀地称帝,而刘庆手握的豫、陕、晋及京师之地,不过是这破碎山河中勉强拼凑的一隅。
府兵原定额两万,可入冬后流民如潮般涌入,刘庆终究狠不下心驱赶,只得将其中精壮尽数编入军伍,如今已近三万之众。
库房里的火铳存了七千枝,自从李大猛率平逆军肃清山西匪患,大同至太原的煤铁通道畅通无阻,工坊里的炉火便日夜不熄,每日能造出三百枝已是极限。这等军械产能,全赖刘庆手中囤积的银子支撑,可杨仪送来的清单上,白银数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递减,他心中清楚,这般消耗断难持久。
比军饷更迫在眉睫的是粮食。城内外粮仓的存粮仅够支撑到开春,虽已行文让南下的商队加紧筹粮,可长江水路被南京水师把持,运粮船队走走停停,每月能运抵开封的粮草不足预期之半,最主要是目前还未与南京交恶,一旦交恶,那河南这大好局面将彻底被粉碎掉。
每日清晨,侯府外总有饥民跪伏求赈,刘庆虽令粥棚日夜施粥,却仍是杯水车薪,看着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孩童,他只觉胸口像是被寒冰堵住。
为解粮荒,刘庆早早就下令各地试种玉米、红薯等高产作物。可眼下已是腊月,冻土三尺,别说播种,连良种都还在从南方加急调运的路上。
王汉送来的文书里说,已在南阳、汝宁等地开辟了数十亩试验田,只待明年开春便能下种,可这 “明年开春” 四字,在嗷嗷待哺的饥民面前,显得如此遥远而苍白。
时间于刘庆而言,是眼下最珍贵的利刃,亦是最煎熬的考验。他对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出神,指尖划过河南、陕西、山西与京师的地界 —— 只要再有一年时间,试验田的玉米红薯能收获第一茬粮食,工坊的火铳产能能翻上一番,新赴任的官员能在地方扎稳脚跟,流民安置的村落能响起春耕的牛铃,他便能真正稳住这半壁江山的根基。
可乱世之中,从无喘息之机。南京那边传来的消息愈发蹊跷,如同江南梅雨季的阴云,沉甸甸压在心头。
“侯爷,南京最新密报。” 丁四掀开帐帘,将密信呈了上来。
刘庆展开信纸,眉头越皱越紧。探子在信中说得明白,马士英在朝堂上已是几近咆哮,连日来拿着 “刘庆拥兵自重,不尊南京” 的由头,力主发兵征讨,甚至已暗中调动粮饷,摆出一副即刻兴师问罪的架势。可南京城外的四大镇兵马,却个个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