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凤在关宁军中浸淫多年,自然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接到命令时,他正站在山海关城楼眺望,他捻须沉思:白广恩若败,最多是局部受挫;可若姜镶真敢打开关门,引狼入室,那便是国破家亡的祸事。
眼下最棘手的,莫过于能与清军抗衡的兵力实在匮乏。骑兵寥寥无几,火铳兵更是凤毛麟角,关宁铁骑大部又在高得捷手中,此刻还在陕西平定乱局,远水解不了近渴。
“罢了!” 吴三凤一拳砸在垛口上,积雪簌簌落下,“传我将令,点齐五万兵马,随我驰援大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将三千夷丁突骑也一并带上!” 这些由蒙古降卒组成的精锐骑兵,本是镇守山海关的底牌,可如今清军主力西移,山海关暂无大碍,倒不如派去太原助战,或能发挥奇效。
五万大军沿着长城一线衔枚疾行,他们避开居庸关的唐通,宣府的王承胤,那唐通,王承胤之流也是没有能力去阻拦这吴三凤的大军,只能看着他们一路向西南,取道侧翼,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悄然对大同形成包抄之势。
大同城中,姜镶正对着地图踱步。他原以为凭自己六万兵马,足可击溃白广恩,届时便可挟胜威与建奴讨价还价。
可吴三凤的突然驰援,让他的算盘落了空。他望着墙上悬挂的大同舆图,指尖在城门位置反复摩挲,心中纠结万分:开关,便是与大明彻底决裂,落得千古骂名;不开,若白、吴两军合力攻城,自己怕是难以抵挡,更遑论建奴在关外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趁火打劫。
而此时的白广恩,在得到吴三凤的东面对大同的钳制后,也陷入了两难。他立于帐外,望着营中飘扬的旌旗,眉头紧锁。开战,则怕两军鹬蚌相争,让清军坐收渔利;暂缓,则错失战机,夜长梦多。帐前的鼓手早已备好鼓槌,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擂鼓助威,可此刻却只能按兵不动,任凭寒风卷走营中的喧嚣。
原本该锣鼓喧天、以壮军威的两军营地,一时间竟都沉寂下来。大同城南,白广恩的营寨炊烟袅袅,却不闻往日的操练呐喊;大同城下,姜镶的守军依旧巡弋,却少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戾气。
吴三凤屯兵大同东侧的山坳里,帐外风雪拍打着帐帘,发出 “呼呼” 的声响。他对着案上的舆图枯坐半晌,手指在 “大同” 二字上反复摩挲,指腹的老茧蹭得纸面发毛。这仗到底该如何打?
他望着帐外飘扬的旌旗,眉头拧成了疙瘩。若是打得急了,自家兵卒不知要折损多少,更怕把姜镶那犟驴逼急了,真敢一把推开关门,引关外的建奴进来 —— 那可就不是胜负之事,而是亡国之危了。
“罢了,” 他猛地拍了下大腿,案上的油灯晃了晃,“当前恐还得以招抚为上。”
亲兵闻声掀帘而入,见他从笔筒里抽出狼毫,在麻纸上疾书。墨汁在纸上晕开,字字都透着斟酌:“白将军台鉴,姜镶虽有异动,然大同地势险要,强攻恐难奏效……” 写罢,他将信纸折成方胜,塞进牛皮封套,用火漆印封了口:“快马送抵白广恩大营,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
信使在风雪中疾驰三日,终于抵达白广恩的营寨。彼时白广恩正站在辕门外,望着大同城头的 “姜” 字大旗出神,见信便着人引信使入帐。他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字迹,指尖在 “招抚” 二字上点了点,沉吟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你家将军的意思,我晓得了。”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看着火苗舔舐纸面,“回复吴将军,便说我这边自有计较。”
说到底,他与吴三凤都没拍板的权力,招抚不过是缓兵之计,终究得等开封的平虏侯定夺。
次日天刚蒙蒙亮,白广恩便传令火铳营出列。三千火铳兵踏着薄雾列阵,灰蓝色的新式军装在城下格外醒目。肩上扛着乌黑的火铳,在军鼓声中迈着齐步来回操练。装填、举铳、瞄准,动作如行云流水,金属部件碰撞发出 “咔嗒” 脆响,在寂静的旷野上格外清晰。
大同城头的守军见状,纷纷扒着垛口观望。“这兵卒怎不穿铠甲?”“手里扛的是啥物件?” 新兵们交头接耳,老兵却脸色发白 —— 在太原城外,他们见过这火器的厉害,铅弹能洞穿三层铁甲,射程更是弓箭的两倍有余。
姜镶披着狐裘大衣登上城楼,顺着士兵的目光望去。见火铳兵操练得整齐划一,他嘴角一撇,对身边的副将道:“花架子货。”
副将们连忙附和:“总兵说得是!没甲胄护体,一箭就能射穿!” 守军们听了这话,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有人甚至对着阵前吹起了口哨。
姜镶却背过身,望着关外的方向出神。方才那火铳兵的阵型分明是进攻姿态,全无防御之意 —— 这平逆军是要全军换用火器?他攥紧了拳头,若真是如此,日后这天下,怕是再无人能挡刘庆的锋芒。
正思忖间,城卫押着个捆着绳索的信使过来,单膝跪地:“大人,对面派来的信使,说有要事禀告。”
姜镶回过身,眯起眼睛打量信使,见他虽被捆绑,腰杆却挺得笔直,便冷哼一声:“为何而来?”
信使昂起头,声音穿透寒风:“为大人的身家性命和前程而来!”
“放肆!” 姜镶猛地一拍垛口,积雪簌簌落下,“我乃大同总兵,镇守一方,何需旁人操心前程?便是你们十万大军压境,我姜镶也不惧!”
信使嗤笑一声:“大人莫不是指望关外的清军?我家将军说了,您是大明的总兵,若做了引狼入室的勾当,百年后史书上,只会写您是鞑子的走狗!”
“你找死!” 姜镶拔出腰间佩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关宁军与建奴私下交易,当我不知道?白广恩如今倒成了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