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摆摆手,目光掠过他紧绷的侧脸:“此非我所愿。我只望大人能明白,眼下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天下的私利,又怎能与治世之功相比?” 他深深看了王汉一眼,烛火在他眸中跳跃,“若大人功成,定能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王汉讪讪地笑了笑,抬手拭了拭额角的薄汗:“侯爷言重了。论起功绩,侯爷才是该在史书上浓墨重彩记上一章的人。大破流贼,生擒李贼,这等功业,古今少有啊。”
刘庆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盏,茶沫早已散去,茶汤清冽如镜,映出帐顶的横梁:“史书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大人还是早些歇息吧。”
“是,是。” 王汉连忙应下,起身时带倒了脚边的椅子,他慌忙扶住椅子,脸上更显局促。
刘庆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这位巡抚虽有私心,却也并非无可救药。他挥了挥手:“丁四,送王大人去偏帐歇息。”
帐外的夜风卷着凉意闯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斜。王汉跟着丁四走出中军大帐时,回头望了一眼那盏摇曳的灯火,掌心竟沁出了汗。他摸了摸袖中那封早已拟好的奏报,上面写着河南急需粮草的恳求,此刻却觉得不必再呈了 —— 刘庆给的,远比他敢求的要多。
而帐内的刘庆,正对着那百万两银子的账册沉思。丁四端来新的炭火,低声道:“侯爷,这王汉……”
“他是个聪明人。” 刘庆打断他,指尖划过账册上的银数,“只要银子用在正处,些许私心不妨碍大局。” 他望着帐外沉沉的夜色,潼关的城楼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河南稳了,咱们才能腾出手来,应付关外的风雨啊。”
中军大帐的帐帘被风掀起一角,高得捷与杨珅并肩而入,玄甲上的血痂尚未褪尽,甲叶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却掩不住两人脚步里的局促。
“侯爷……” 高得捷刚开口,声音便有些发紧,他偷瞟了眼坐在案后的刘庆,忙与杨珅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膝盖一弯,“噗通” 一声齐齐跪倒在冰凉的青砖上。
刘庆抬眼,见两人额头几乎要抵到地面,不由奇道:“你二人这是怎么了?刚立了大功,怎的反倒作此姿态?”
高得捷喉结滚动,粗声道:“侯爷,我等缴获流贼之物,思虑再三,还是该上交侯爷 —— 这些辎重,想必侯爷有更大的用处。”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双手高举过顶,封面上 “大顺军辎重录” 几个字,墨迹还带着几分腥气。
刘庆蹙眉,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砚台上:“我不是说过,你二人此战所得,尽归你们自行处置吗?”
高得捷与杨珅对视一眼,脸颊涨得通红,像是被炭火烤过一般。高得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声音发颤:“侯爷,这辎重…… 实在是太,太吓人了。”
“莫非是太多了,你们反倒害怕了?” 刘庆忽然笑了,指尖轻点案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是,是!” 高得捷连忙应道,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账册上洇出小小的湿痕,“这都是那李自成从北京城抢来的,金银珠宝堆成了山,连宫女的钗环都搜刮得一干二净…… 末将看着那箱笼里的东西,只觉得心惊肉跳,实在不敢留啊!”
刘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沉声道:“你们恐怕不光是为了这辎重来吧?”
高得捷猛地咬紧嘴唇,唇齿间渗出血丝。杨珅的声音带着颤栗,几乎要贴到地面:“侯爷,我,我们是来请罪的。”
“哦?” 刘庆故作讶异,身体微微前倾,“你们大破流贼,生擒李贼,立下不世之功,何罪之有?”
杨珅深埋下头,脊梁骨都在发颤,却还是直言道:“末将等见白副总兵他们也随侯爷来了,一问才知…… 才知侯爷带他们来的缘由,末将等惶恐不已。”
刘庆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在帐中回荡,惊得烛火跳了几跳:“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何必混为一谈?”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冷,“莫非…… 你二人也曾与建奴有过勾连?”
“噗通” 一声,杨珅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连声道:“侯爷明鉴!末将先前一时糊涂,确曾与建奴有过书信往来,可从未真心归顺啊!”
“糊涂……” 刘庆冷哼一声,那声音像是淬了冰,冻得帐内的空气都凝住了。
杨珅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甲叶碰撞发出 “叮叮当当” 的脆响,却不敢抬头。高得捷也伏在地上,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甲,将玄色的布料染成深黑。
刘庆缓缓起身,踱步到两人面前,军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确实糊涂。建奴贼心不死,实力却不足以稳占关内,你们竟为一己之私与其勾结 —— 你们倒是富贵了,天下百姓怎么办?”
他俯身,目光如刀,直刺两人眼底:“蒙元入主中原的例子才过去数百年,你们就忘了?蛮夷治国,百姓如猪狗,你们倒也想得出来!真以为他们会为你们网开一面,让你们个个当诸侯?”
两人伏地不敢作声,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喉间像堵着滚烫的烙铁,连唾沫都咽不下去。
“建奴入关,起初或许会因你们手中有兵,应下你们的要求。” 刘庆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帐帘都在晃动,“可之后呢?你们以为子孙后代能永享荣华?看看那些归降的汉人降将,哪个有好下场?不过是他们入关的踏脚石罢了!”
他越说越气,一脚踹在旁边的案几上,上面的茶盏摔得粉碎:“我最痛恨的,不是流贼,而是你们这些引贼入室之辈!流贼兴起,尚有吃不饱饭的百姓被裹挟;可你们呢?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就敢引狼入室!”
刘庆猛地拍下案几,青瓷笔洗被震得跳起半寸,墨汁溅在明黄的舆图上,晕开一朵丑陋的黑花。“你二人既然敢来本侯帐中,本侯自然也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声音淬了冰,扫过地上的两人,“先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