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的动作顿住,桃红察觉到他掌心微紧。凉亭外的萤火虫忽明忽暗,像极了战场上明灭的火把。
“平逆军从来就不弱小,” 孝明公主趁热打铁,“只不过当世人只看兵力多寡,却忘了人心向背才是真正的‘强’。侯爷深谙此道,所以才能屡战屡胜。” 她的语气里已无半分娇嗔,唯有锋芒毕露的清醒,“孝明不求侯爷能求陛下出兵,只求您指点 —— 朝鲜该如何在多尔衮的铁骑下,寻得一线生机?”
桃红惊讶地望着她,此刻的孝明公主褪去了柔弱的伪装,眼底燃着灼灼的光,像极了王宫壁画上持剑的高句丽女王。
刘庆松开桃红,坐直身子,团扇 “唰” 地展开,遮住了半张脸:“你倒是聪明。可惜……” 他的声音忽然低哑,“朝鲜的‘人心’,早被你们的王室亲手埋进了汉江。”
孝明公主的睫毛剧烈颤抖,精心描绘的黛眉下,那双往日顾盼生辉的丹凤眼此刻蓄满了绝望的泪水。她的金步摇随着身体的颤抖轻轻晃动,东珠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凄婉的声响,仿佛也在为她的处境悲鸣。
“侯爷,还请救救我们吧。” 她的声音破碎而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鲜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王室危在旦夕。只要侯爷愿意伸出援手,孝明…… 孝明甘愿留于侯爷身边,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又暗含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雪白的贝齿深深咬进下唇,渗出一缕血丝。
刘庆缓缓起身,月光为他精壮的身躯镀上一层冷峻的银辉。他的眼神平静而淡漠,仿佛眼前这个美丽而绝望的公主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公主,时辰不早了,你请回吧。”
他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你却没有听懂我说之意,求人不如求己。大明如今内忧外患,自顾不暇,实在难以增兵相助。”
孝明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若不是脸上厚厚的脂粉遮掩,此刻想必已毫无血色。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到大门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她对着刘庆深深鞠躬,广袖垂下,宛如一朵凋零的白莲:“多谢侯爷之言,孝明还是希望侯爷能在陛下前美言几句。”
说罢,她转身离去,裙摆扫过门槛,亦带走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待孝明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桃红轻轻走到刘庆身边,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郎君,这么个大美人愿意投怀送抱,你还不乐意?”
刘庆撇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风险与回报不成正比,不划算。” 他好似在谈论一场普通的交易。
桃红歪着头,一脸疑惑:“这么漂亮的女人,你还不动心?” 她实在难以理解,在她看来,李孝明的美貌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倾倒。
刘庆的目光转向城西,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和无奈:“靠交易而来的,就算是仙子又如何。”
桃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她轻轻叹了口气:“郎君,如今殿下在庵中,她是真不出庵了,她为何要这样啊。”
刘庆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其实他早已猜到了朱芷蘅的心思。他默默感叹,朱芷蘅为何早出生了几百年。
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习以为常的时代,她却有着超越时代的爱情观,无法接受感情上的分裂。
而刘庆,在花舞死后,那颗曾经炽热的心仿佛也随之死去,再也无法给予朱芷蘅那份纯粹而完整的爱。
他望着城西的方向,久久不语,只有夜风吹过,轻轻拂动他的衣角,仿佛在诉说着那些无法言说的遗憾和无奈。
暮色浸透礼部衙署的朱漆门窗时,王铎正弓着背,将鸿胪寺夜会的细枝末节娓娓道来。案后的林欲楫捏着水烟袋的手骤然收紧,琥珀烟嘴磕在青瓷痰盂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他的山羊胡气得直颤,官服上的锦鸡补子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那刘子承顶着侯爷的名头,竟对藩国郡主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王铎见状,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大人有所不知,侯爷不仅拒人于千里,更三番五次阻挠郡主陈情。下官斗胆揣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或是侯爷有意断了朝廷出兵的念头。”
林欲楫闻言,手中的水烟袋悬在半空,袅袅青烟在他面前织成朦胧的雾。他想起三日前深夜,李孝明的侍卫如何捧着檀木匣叩开他的后门 —— 匣中猫儿眼般大小的东珠、嵌满祖母绿的金簪,此刻仿佛还在眼前闪烁。
“这还真是有可能了。” 他喃喃自语,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 “哒哒” 声,“平虏侯向来独断专行,如今赋闲在家,难保不会因私废公。” 他眯起眼睛,想起早朝上崇祯谈及朝鲜时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声,已是戌时三刻。林欲楫起身踱步,靴底踏过青砖的声响在空荡的厅堂回响。墙上悬挂的《藩属朝贡图》里,朝鲜使臣捧着贡品跪伏于丹陛之下,画中朱批的 “怀柔远人” 四字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
“明日早朝,你随我一同入宫。” 他突然驻足,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纵然国库空虚、兵力不足,也得让陛下知晓礼部的态度。” 他特意加重 “礼部” 二字,“朝鲜乃大明藩属,断不可寒了外邦之心。”
王铎立刻俯首称是,冠冕上的青玉珠串随之晃动。他想起孝明公主临走前塞给自己的那张银票,足够让家中病弱的老母亲抓上十年的药。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乾清宫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却照不暖殿中森冷如冰的气氛。魏藻德蟒袍上的金线在光影中明灭不定,他跨步出列时,象牙笏板撞出清脆声响:“陛下!周延儒误国欺君,招抚流贼致使武昌生灵涂炭,此等大罪,若不严惩,何以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