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陛下又能审得了几个? 刘庆望着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想起归德老人的血泪,纵是斩了那府尹,还有千千万万的
府尹
在鱼肉百姓。
高名衡转身取来一壶酒,斟满两碗:饮此杯吧,子承。明日面圣,无论结果如何,望你记住 —— 他举起酒碗,这天下从不缺会打仗的将军,缺的是肯为百姓打仗的将军。
刘庆接过酒碗,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想起洛阳之战,百姓们送来自家酿的米酒,那酒香比这贡酒更暖人心。
谢大人指教。 他仰头饮尽,酒液滚入喉间,学生纵是卸甲,也必为百姓争那一线生机 —— 就像这酒,总要让人尝出些甘味来。
高名衡望着他年轻的脸庞,忽然想起自己初入仕途时的模样。或许,这乱世之中,总需要这样的愣头青,用一身肝胆,撞破这沉沉夜幕。
次日,刘庆应诏跨过乾清宫门槛,臣刘庆见驾! 他重重叩首,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
殿内寂静如渊,唯有铜鹤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腾。刘庆伏在地上,后颈沁出细汗。他听见崇祯的叹息混着檀香飘落,恍若天边闷雷 —— 那声叹息里藏着帝王的犹疑,也藏着对平逆军日益壮大的忌惮。
刘爱卿平身吧。 崇祯的声音带着倦意。刘庆起身时,正对上御座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天子龙袍肩头金线绣的十二章纹微微晃动,倒像是惊弓之鸟振翅。
刘庆不免心想,不知道内库有了千万的陛下如今的中衣是否还有补丁。
刘爱卿可辛苦了。 崇祯凝视着刘庆轻声道。
与君分忧,乃臣子本份。 刘庆垂眸作答,他想起高名衡昨夜的提醒:朝堂之上,你的军功是刃,亦是刺。
崇祯抚过案上内阁对于刘庆的调任:爱卿驱逐建奴,平逆贼,劳苦功高,然朕却未能与爱卿有相应的酬劳,如今南京兵部......
待崇祯话音落定,刘庆突然向前半步:陛下,臣知自己能力,这南京兵部侍郎,臣不敢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激起回音,惊得梁上栖鸦振翅,臣才疏学浅,愿回河南,做一城知县足矣!
崇祯手中的羊毫
坠入砚台,他盯着阶下之人,见刘庆腰杆笔直如枪,恍惚想起渑池捷报传来时,那个在奏疏里写下 不灭流贼,誓不还朝 的年轻将领。此刻这声请辞,倒像是一记耳光,打得天子颜面生疼。
爱卿何出此言? 崇祯的声音冷下来,御案上的奏折无风自动,南京兵部执掌江南军务,位同枢机,难道比不得小小知县?
他忽而想起密探奏报里刘庆沿途与流民交谈的情形,眼底掠过一丝警惕 —— 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臣子,莫不是想借着地方实权,再聚旧部?
刘庆望着御座上方 正大光明 匾额,想起归德流民脸上的鞭痕:陛下,臣愿为陛下守一方安宁,教百姓识字,助流民垦荒。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这天下之乱,不在流贼刀剑,而在百姓无饭可食,无地可耕。
殿内死寂,唯有漏壶滴水声愈发清晰。崇祯捏着调令的手指微微发抖,他忽然想起前日周延儒所说 武将拥兵自重,当以文制武,又想起昨夜高名衡力保刘庆的奏折。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蟠龙柱上,竟显得有些佝偻。
崇祯凝视着丹陛之下的刘庆,烛火在鎏金香炉间明灭,将那道身影切割得忽明忽暗。御案上 南京兵部侍郎 的黄绫诰命静静铺开,墨字如新,却被帝王指尖反复摩挲出褶皱。
他忽然想起刘庆的捷报,奏疏里写着 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字迹力透纸背,如今却要弃中枢而赴郡县,究竟是真的淡泊,还是另有所图?
河南? 崇祯忽而冷笑,指节叩击御案,南京六部仅次于京师,你却视如敝履?
他望着刘庆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那阴影里藏着的究竟是忠肝义胆,还是韬光养晦?帝王的猜忌如毒蛇般在心底游走 —— 若真让他回河南,万一重掌旧部......
刘庆伏在地上,额头冷汗渗入青砖缝隙。他听见崇祯的呼吸声忽重忽轻,像极了潼关战场上的夜风,裹挟着沙砾与杀意。殿外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声,惊觉已至子时三刻,而御案后的天子仍未决断。
朕...... 朕与内阁再商议一番后定夺吧。 崇祯终于开口,他望着刘庆头顶的束发玉冠,如今看来竟有些刺眼。
崇祯望着刘庆微蹙的眉峰,忽而想起朱芷蘅朕听闻郡主日前身子不好,你且去探探吧。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自己的急切,天子的试探不该如此露骨。
刘庆身形微震:臣...... 谢陛下。 朱芷蘅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她素白裙裾上的泪痕,此刻都成了帝王手中的筹码。
若你们...... 朕可收回旨意。 崇祯说得艰难,此刻话到嘴边,却成了难以启齿的妥协,帝王的权谋在胸腔里撕扯。
臣,谢陛下。 刘庆的叩首声闷响在殿内,他望着阶下之人起身退出,广袖拂过御案边缘,险些扫落那道诰命。
乾清宫门
合拢的声响里,殿内烛火突然剧烈摇曳,他看见屏风后转出的秀娥,小腹已微微隆起,像极了当年田贵妃有孕时的模样。
秀娥给他换上茶水“陛下,那刘将军为何不愿意受那侍郎之位啊,在臣妾看来这侍郎位不比一个知县强上太多?”
崇祯苦笑道“只因朕的这位将军的心思,朕也看不懂,他这无欲无求之样,反倒让朕放心不下了。”他自嘲一笑,连天子都看不懂的心思,又怎能指望后宫妇人明白?
叫你好好休养,偏要操心。 崇祯揽过秀娥,嗅到她鬓间的茉莉香。她腹中的龙儿踢了一脚,让他想起今早钦天监的奏报:紫微星旁有异星相伴,主江山稳固。
秀娥轻声道“陛下,臣妾习惯了,反而不太习惯别人来侍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