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长叹一声,低声嘱咐:“你出城若寻那闯王李自成,可莫要误入罗汝才部。听闻那罗汝才部军纪松散,恐多生事端。”
丁三正欲答话,忽然眉头一皱,抽了抽鼻子:“庆哥儿,你这隔壁怎有股子臭味?”
刘庆眉头紧锁,面露痛苦之色,无奈叹息:“唉,隔壁那家人…… 恐早已饿死多日,无人收尸……”
丁三亦是一声长叹,满心悲凉。刘庆凝视丁三,满含期许:“兄弟,你若投了闯贼,我有一事相求。若有机缘,帮我去桂花村瞧瞧我娘和秀姑,看她们是否安好。我在这城中,日夜忧心,食不知味。”
丁三神色庄重,拍着胸脯保证:“庆哥儿放心,此事我必全力以赴。你可有什么物件或话语要我带给她们?”
刘庆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两碎银,递与丁三:“这是我这两月的俸银,微薄得很,你帮我转交给她们。若实在艰难,买些吃食度日。”
丁三接过银子,略作思忖,又道:“庆哥儿,要不你写封信?也好让她们知晓你的近况。”
刘庆缓缓摇头,满脸苦涩:“信就不写了,我实不知该如何下笔。说我平安无事?可城中惨状不忍卒述;说城中困苦?又怕她们徒增担忧。罢了罢了,莫让她们再为我费心……”
丁三默默点头,眼眶泛红:“庆哥儿,你定要保重自身,盼还能有重逢之日。”
刘庆强颜欢笑,拍了拍丁三肩膀:“我会的,兄弟。你此去也要万事小心,刀枪无眼,江湖险恶,莫要逞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丁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庆哥儿,这你就放一百个心。别看我只是个小小皂卒,平日里也勤练武艺,若有口饭吃,恢复些气力,莫说三五人,便是一群乌合之众,也休想近我身!”
送走丁三后,刘庆仿若失了魂般呆坐良久,思绪飘飞。直至夜色渐浓,寒意透骨,才缓缓起身。他将马肉仔细切成细条,每一刀下去,都饱含对生存的渴望与对未来的期许。切好后,用盐细细码好,置于盘中。又点亮油灯,端起盘子,小心翼翼踏入地道。
地道中灯光摇曳,映出墙壁上斑驳青苔与水珠闪烁。刘庆举着灯,缓缓前行,心中满是对这地道尽头的好奇。可理智如冷水浇头,他深知且不说地道是否坍塌堵塞,单是清理障碍、挖掘通路,在这饥肠辘辘、体力不支之时,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精力,稍有不慎,便是绝境。
待安置好马肉,刘庆从地道爬出,已是疲惫不堪。刚坐下歇口气,入夜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杂乱马蹄声与急促脚步声,仿若汹涌潮水,滚滚而来,打破死寂。那声音一下下撞击着刘庆心弦,令他心慌意乱、忐忑不安,却又无从知晓究竟发生何事……
次日清晨,刘庆强撑着虚弱的身躯前往府衙。黄澍面色阴沉如墨,黑着脸伫立堂前,俯视着台下稀稀拉拉众人,怒声喝道:“我黄某人平日待诸位不薄吧!未曾想,府衙之中竟有人心怀不轨,妄图通敌叛国!”
刘庆听闻,心脏猛地一缩,仿若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紧,暗忖:“如此之快便知晓是谁,难道城中遍布眼线、设有监控不成?”
黄澍一声怒吼:“带进来!” 众人齐刷刷望向门口,只见两名皂卒押着一人踉跄而入。刘庆定睛瞧去,此人面容陌生,却满脸倔强,昂首而立。
黄澍手指那人,怒目圆睁:“昨夜此人伙同他人,从北城墙偷偷将城中人放了下去,此等行径,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那人却毫无惧色,梗着脖子,双唇紧闭,一言不发。黄澍见状,怒不可遏,上前一步:“你将昨夜之事从实招来,尚可从轻发落,若敢隐瞒狡辩,定不轻饶!”
那人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在大堂内回荡,透着悲凉与不羁:“大人,我本就一条贱命,何惧之有!人是我放的,我不过是可怜他们。与其在这城中活活饿死,受尽折磨,倒不如放他们一条生路,逃离这人间炼狱!”
黄澍怒极反笑:“哼!照你这般说,倒是我们守城不力,才让众人挨饿受苦,逼得你们做出这等叛国之事?”
那人缓缓摇头,眼中满是不屑与绝望:“大人,吾等何尝不想守住开封城?这是吾等家园,焉能不爱?可如今情形,百姓易子而食、饿殍遍地,吾等连饭都吃不饱,拿何杀敌、凭何守城?他们不过是为求活命,仓皇逃命,何错之有?错的是这乱世,是这天杀的饥荒!”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狡辩,妄图混淆视听!” 黄澍咆哮如雷,声震屋瓦。
那人笑得愈发癫狂:“大人,我不怕死!死又何妨?在这城中苟延残喘,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不如死。倒不如一死了之,落个清净!哈哈哈哈……”
黄澍目光似刀,狠狠剜向那人:“你死不足惜,可曾想过家人?你犯下通敌大罪,就不怕他们受牵连?”
那人笑声戛然而止,面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泪光闪烁:“大人,我早已无家人。家中老小皆饿死城中,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煎熬…… 呜呜呜……” 言罢,嚎啕大哭,哭声悲切,令人动容。
黄澍冷冷注视着他,面无表情地挥挥手:“既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你。拖下去,斩了!愿你黄泉路上,与家人团聚,莫再受这乱世之苦。”
皂卒得令,拖起那人便走。那人未再挣扎,任由拖拽,唯留一路凄厉哭声在大堂久久回荡,似是对这悲惨世道的最后控诉……
黄澍满脸凝重,缓缓转头,直直盯向身旁的刘庆,沉声道:“你随我来。” 声音虽低,却似有千钧之力。
刘庆心头一凛,赶忙疾步紧跟在黄澍身后。二人穿过公堂,步入内衙。内衙之中,光线昏暗,几缕从窗棂缝隙挤进来的微光,无力地洒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更添几分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