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卒们得令,如恶狼扑食般一拥而上,粗暴地拽起那贼人。贼人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被皂卒们连拖带拽地扯出了衙门。刘庆微微皱眉,似隐隐听到那贼人在被拖行途中,声嘶力竭地笑骂道:“这苍天为何要如此作弄我们啊?为何让世人皆受此等苦难!” 那凄厉的声音在风中飘散,透着无尽的悲愤与绝望,令闻者心颤。
刘庆低垂着头,默默将刑名钱师爷写下的文牍资料仔细收集整理。钱师爷久坐案前,似是思量再三,终于缓缓起身,朝着黄澍拱手作揖,恭敬说道:“大人,卑职想明日告假一日,家中事务繁杂,急需处理。”
黄澍抬眸瞥了一眼钱师爷,略作思忖,微微点头应允。他未多过问请假事由,想来在这缺粮少食、民生凋敝的乱世,无非是为寻些吃食果腹,维持一家老小生计,众人皆深陷此困局,心照不宣。
黄澍转而对刘庆道:“刘庆,随我去刑场监斩。” 如今府内皂卒凋零,或饿死,或逃亡,所剩无几,黄澍无奈,只得让刘庆陪同前往。刘庆忙躬身行礼,应道:“是,大人。”
二人步出衙门,行至马肆。黄澍伸手欲解开拴马缰绳,那马昔日也曾膘肥体壮、神骏非凡,如今却饿得皮包骨头,毛色黯淡无光,肋骨根根凸显,似一副嶙峋骨架撑起皮囊。
黄澍凝视着马儿,眼中满是怜惜与无奈,他缓缓抬手,轻轻抚摸着马的头,长叹一声:“哎,世道艰难至此,你已无力随我奔波,便好生在此歇着吧。”
言罢,转身离去,刘庆望着黄澍略显落寞的背影,心中暗忖:黄大人身为府衙推官,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缺粮至斯吧?虽说官仓里粮食所剩无几,可若稍稍顾念自身,动点私心,总不至于饿成这般形容枯槁。
转念又想到高巡抚,乃至前两日偶然瞧见的周王殿下,皆因这围城之困,饿得失了人形,贵胄高官尚不能免,何况他人?想必周王也未曾料到,这第三次被围,不过短短三个多月,城中粮食便匮乏至此,绝境竟来得如此迅猛而残酷。
一路上,路旁横卧着三三两两的百姓,皆饿得瘦骨嶙峋、虚弱不堪,连起身之力都无。他们双眼无神地盯着过往行人,眼中那深深的绝望似无尽黑洞,吞噬着最后一丝生的希望,令人不忍直视。
抵达刑场,黄澍环顾四周,见观者寥寥无几,不禁眉头紧蹙,面露不满之色,高声问道:“他的家属何在?行刑示众,需有家属观刑,以儆效尤,怎可如此冷清!”
一位皂卒赶忙上前躬身答道:“大人,此贼家中已无人存活,或饿死,或离散,皆因这乱世之祸。”
黄澍听闻,喉头微微滚动,似欲言语,却终是无言,只是默默坐到监斩台上。他抬头瞟了一眼天空,天色灰蒙蒙的,似一块沉重铅板压顶,分不清是何时辰,恰如这混沌乱世,让人迷茫无助。
又过了好一会儿,负责走街串巷宣告行刑之事的皂卒匆匆归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大人,我等已将行刑之事四处宣扬,可无人前来围观。城中百姓皆自顾不暇,饿殍遍地,哪还有心思理会这等事。”
黄澍无奈地摇摇头,无力地挥挥手:“斩了吧,速战速决。”
刽子手闻令,大步上前,手起刀落,一道寒芒闪过,贼人的头颅滚落尘埃,鲜血喷涌而出。
黄澍见状,面无表情地起身,径直朝府衙走去。刘庆紧跟其后,他分明看出,黄澍虽极力维持着官员的威严仪态,然脚步虚浮,中途数次停歇喘息,显是饥饿与疲惫交织,强弩之末矣。
刘庆此刻只觉腹中空荡荡的,胃酸翻涌,烧心灼肺,难受至极。满心只盼着今日能快快散衙,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掀开那藏食的石板,寻些吃食缓解这蚀骨饥饿。
黄澍回到府衙,强撑着疲惫身躯,对刘庆说道:“你将衙中众人召集过来。” 刘庆领命,赶忙在衙门各处找寻,众人听闻召唤,三三两两、拖着虚弱身躯缓缓聚拢而来。
黄澍环视众人,缓缓开口:“你们将我那匹马杀了吧,每人分两斤肉,权且充饥。”
刘庆闻言,不禁惊愕出声:“大人,这马……” 在这年代,家中拥有一匹马,无异于后世坐拥一辆豪华轿车,珍贵非常。
何况黄澍这匹马,虽比不上辽东铁骑的矫健战马,却也是军中淘汰的良驹,谁人得之,不是视若珍宝、精心照料?黄澍却神色决绝,只是挥挥手:“去吧,莫要多言。”
皂卒们先是一阵骚动,面面相觑,眼中既有对马肉的渴望,又有对杀马之举的不忍。片刻犹豫后,终是扛着刀棍,缓缓朝马厩走去。刘庆望着众人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待众人临近马厩,黄澍的马似是预感到危险降临,它原本温顺的大眼睛中满是惊恐与哀伤,竟流下泪来。可它并未挣扎抗拒,任由皂卒们将它捆缚。
有皂卒扛着一个大木盆匆匆赶来,喊道:“血莫要浪费了,亦是救命之物。” 说罢,将木盆置于马下。其中一名皂卒紧握着刀,眼中的饥饿如燃烧的欲火,令他双手颤抖不止。
他咬咬牙,猛地举起刀,朝着那已然瘦骨嶙峋的战马狠狠刺去。随着刀锋没入马颈,马儿痛苦地嘶鸣一声,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洒落在地,热气腾腾,染红一片尘土。那凄厉的嘶鸣声在府衙上空回荡。
皂卒们闻得马血可食,瞬间如饿狼扑食般蜂拥向前。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中却燃烧着对食物的狂热渴望
。众人七手八脚地从怀中、腰间掏出形形色色的碗碟,疯狂地挤在木盆旁,争抢着舀取那还冒着热气的马血。
有人因急切而撞翻旁人,碗碟碎裂声与叫骂声交织一片,却无人在意,皆一门心思扑在马血上。他们将盛满马血的碗碟凑至嘴边,仰头便灌,那殷红的血水顺着嘴角肆意流淌,染红了衣衫领口,宛如嗜血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