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电子邮件尚未普及、越洋电话费用高昂的年代,跨越太平洋的联系,带着一种被时间拉长的、充满手工质感的浪漫。苏哲从“漂亮国”寄往帝都的航空信件,仿佛是一只只承载着思念的白色信鸽,需要穿越广袤的海洋和大陆,经历七到十五个日夜的漂泊,才能颤巍巍地落入水木园家属区那个绿色的邮箱里。
对于黄亦玫而言,每一个收到苏哲来信的日子,都像是一个微小而郑重的节日。
那通常是一个午后的课间,或者从夏美院归家的傍晚。母亲吴月江会像是随口提起,却又带着了然的微笑告诉她:“玫瑰,有你的信,漂亮国的,在桌上。”
只这一句,就足以让黄亦玫的心跳瞬间漏掉一拍。她会立刻放下手中的画板或书包,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躺在桌面上的、略有些分量的白色航空信封。
信封上是苏哲那手利落而好看的英文花体字,清晰写着她在水木园的地址和名字。邮票贴着异国的标志,盖着纽约的邮戳,边缘因为长途跋涉而微微卷曲磨损,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她不会立刻撕开,而是会先拿着信回到自己那个粉色的卧室,关上门,营造一个只属于她和这封信的私密空间。然后,她才用裁纸刀,沿着信封边缘小心翼翼地划开,仿佛在开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信纸通常是最简洁的白色打印纸,或者带有暗纹的商务信笺。苏哲的文字,一如他本人,简洁、克制,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却逻辑清晰,信息准确。他会用精准的语言描述近况:工作的阶段性进展,纽约最近的天气变化,他去过的某家有意思的书店或咖啡馆,甚至是他公寓楼下那棵树的叶子颜色变化。
但真正让黄亦玫反复摩挲、心跳加速的,是那些随着信件“夹寄”而来的小物件。
有时,是一片被精心压平的、色泽饱满绚丽的枫叶标本,脉络清晰如画,仿佛将纽约最灿烂的秋色直接封印在了信纸间。他会用极细的笔在旁边标注:“中央公园捡的,颜色正好。”
有时,会是一两张宝丽来照片。照片可能是在他公寓落地窗前拍的纽约晨景,灰蓝色的天际线与楼宇的剪影;也可能是在某个展览上拍的某幅画的局部,因为他记得她曾提过喜欢那位画家。照片背面,可能会有他简短的说明,或者仅仅是一个日期。
甚至有一次,信封里还夹着一小截来自他雪松香水的试香纸,虽然气味经过长途运输已极其淡薄,但她将信纸凑近鼻尖时,仿佛还能捕捉到那一丝属于他的、清冽而熟悉的气息。
这些文字之外的东西,比千言万语都更能触动黄亦玫。她能从中读到苏哲那份不常言说,却细致入微的用心。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将他所处的世界,他看到的风景,他感受到的季节变迁,一点点地、实物化地传递到她的手中。这种需要等待、需要期盼的交流方式,让每一次阅读信件都变成了一次充满惊喜的探索,让思念在时间的发酵下,变得更加醇厚和具有仪式感。她会把他的每一封信,连同里面的每一片叶子、每一张照片,都按照日期顺序,仔细地收藏在一个专门的檀木盒子里,那里面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水木园的冬天,总带着一种书香与烟火气交织的宁静。午后阳光斜斜穿过窗棂,在客厅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吴月江刚收拾完碗筷,就听见门外传来邮递员熟悉的喊声:“302,黄家!有国际包裹!”
这一声,像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午后的慵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黄亦玫。她几乎是从自己房间弹出来的,脸上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油画颜料,眼睛却亮得惊人,拖鞋都差点跑掉一只。“来了来了!”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像只听到开饭铃声的小雀。
吴月江看着女儿瞬间亮起来的侧脸,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弯起。她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跟着走到门口,嘴里习惯性地念叨:“又是苏哲那孩子寄的?这隔三差五的,邮费得多贵呀……真是,净乱花钱。”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帮女儿一起把那个方方正正、贴满花花绿绿航空标签的硬纸箱搬了进来。箱子不轻,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带着远洋轮渡和飞机货舱特有的、微凉而陌生的气息。
包裹被小心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黄亦玫蹲在箱子前,像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先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严密的胶带。纸箱打开的那一刻,一股混合着巧克力、坚果和某种异国香料的气味率先飘散出来,瞬间充盈了整个客厅。
“哇——”黄亦玫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箱子里被各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井然有序,带着苏哲一贯的严谨风格。
最上面是几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锡纸闪着诱人的光泽。旁边是印着英文标签的坚果和蔓越莓干,还有那种裹着厚厚糖霜的、色彩鲜艳的软糖——都是美国超市里最常见的零食,但对此时的黄亦玫一家来说,却充满了新奇。
黄亦玫拿起一盒巧克力,指尖能感受到那光滑包装纸的触感,仿佛也触碰到了大洋彼岸苏哲挑选它们时的心思。她郑重地将它们放到一边,继续往下翻。
底下是几盘用马克笔清晰标注了的磁带和cd。磁带里有苏哲自己录制的、他觉得好听的爵士乐和古典音乐合集;cd则是百老汇歌剧的原声带,或是当下美国最流行的乐队专辑。他甚至在每盘磁带和cd上都贴了张小纸条,用他那一手好看的花体英文简单写了推荐理由,或者只是简短的“think you might like this.”(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再下面,是一些小巧的纪念品。自由女神像的金属书签,印着纽约天际线的明信片,几枚色彩斑斓的珐琅徽章,还有一个包装在透明盒子里、制作极其精美的布鲁克林大桥微观模型。这些东西不占地方,却生动地勾勒出苏哲日常生活的背景板。
黄亦玫每拿起一样,都会仔细端详好久,仿佛能从这些物件上,看到苏哲在纽约街头为她挑选礼物时的样子。她会把磁带和cd紧紧抱在怀里,想象着戴上耳机后,就能瞬间置身于他描述过的那个音乐世界。
吴月江也凑过来,好奇地拿起一包坚果看了看,又放下。“这孩子,倒是心细。”她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她看着女儿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光彩,之前那点关于“乱花钱”的念叨,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她默默地拿来一个大的收纳篮,帮女儿把零食分门别类地放好。
“妈,这个巧克力给你和爸吃,听说不太甜。”黄亦玫拿起一盒黑巧克力塞给母亲,又拿起那盒色彩缤纷的软糖,“这个我带去宿舍分给室友!”
她拿起那盘标注着“mixed by Z”(苏哲混音)的磁带,迫不及待地跑回自己房间,插进了那个经常陪伴她画画的随身听里。当耳机里流淌出苏哲为她精心挑选的旋律时,她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地板上,看着窗的景色,感觉苏哲仿佛就在身边,正轻声向她诉说着另一个国度的絮语。
那个沉甸甸的包裹,不仅仅是一箱物品。它是穿越太平洋的牵挂,是苏哲笨拙却真诚的爱的语言。每一颗巧克力,每一盘磁带,每一个小小的纪念品,都在无声地告诉黄亦玫:尽管我们相隔万里,但我生活的点滴,我都想与你分享;我看到的风景,我都想让你看见。
而这份跨越重洋的、具象化的思念,也让这个水木园里平凡的午后,变得格外温暖而充盈。
帝都的雪景,将整座古城染成一片纯净的银白。清晨,当黄亦玫推开窗,映入眼帘的是水木园里玉树琼枝的景致,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凌,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雪停了,正好逛园子。”母亲吴月江系着一条枣红色羊绒围巾,那是去年黄亦玫用第一笔插画稿费给她买的礼物。
对门的苏家也准备好了。王曼丽穿着一件墨绿色羽绒服,显得格外精神,手里提着保温壶:“煮了姜茶,路上喝。”
两家人踩着新雪,咯吱咯吱地走向颐和园。雪后的皇家园林格外宁静,昆明湖结了薄冰,万寿山披着雪白的斗篷,十七孔桥的桥洞下挂着冰柱,像一串串水晶帘子。
在东宫门前,一位身着藏青色中式棉袍的年轻女子迎上来,胸前别着一枚红梅胸针——苏哲约定的暗号。
“各位老师好,我是颐和园文化研究员小雪。”她微微欠身,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空气中氤氲,“受苏哲先生委托,今天由我陪同游览雪中的颐和园。”
黄剑知推了推眼镜,难掩惊喜:“这孩子,下雪天还麻烦你。”
小雪微笑:“雪后的颐和园别有韵味,特别是对研究历史的老师来说,更能体会‘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境。”
她引着大家从一条僻静的小路开始游览。积雪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偶尔有雪团从松枝上滑落,溅起细碎的雪沫。
“我们先去画中游。”小雪说,“雪后的那里最适合写生。”
黄亦玫的心轻轻一动。她想起上周视频时,自己随口说想画雪中的颐和园,没想到苏哲都记在心里。
画中游的亭台楼阁在雪中宛如一幅水墨画。小雪指着屋檐下的彩绘:“这些雪景图案,正是光绪年间增绘的。据说慈禧太后特别喜爱雪景,命画师在不下雪的时候也能让她欣赏到雪中景致。”
黄振华作为建筑师,对建筑的雪中形态格外感兴趣,不停地用手机拍照:“这些屋顶的积雪轮廓,简直是最完美的立体构成。”
走到长廊时,小雪特意在一处转角停下:“各位请看这里的彩绘——‘瑞雪兆丰年’。这是长廊中唯一一幅以雪为主题的画作,平时很容易错过,但在雪天看格外应景。”
黄剑知凑近细看,连连赞叹:“好好好!这幅画的笔法,确有光绪年间宫廷画师的风韵。”
小雪微笑:“这幅画的创作背景。正是光绪十六年那场大雪后,慈禧太后命人绘制的。”
行至佛香阁下,小雪带着大家从一条被积雪覆盖的石阶往上走:“这条路平时不开放,特意申请了特别许可,雪后的佛香阁,从这个角度最美。”
果然,登上平台后,整个昆明湖尽收眼底。冰封的湖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湛蓝的天空。远处的西山戴雪,近处的亭台含素,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这里是最佳拍照点。”小雪笑着说,“可以在这里拍张全家福。”
黄亦玫站在父母中间,感受着哥哥温暖的手搭在肩上。对面,苏志远和王曼丽相依而立。快门声响起,定格下这温馨的一刻。
近午时分,小雪引着大家往听鹂馆去。馆内温暖如春,二楼的“雪香阁”已经准备好了。
午餐的菜品更是处处见心思:
“这道‘雪映红梅’,是用山药和草莓做的,比较清淡。”
“‘玉树琼枝’是芦笋虾仁。”
“‘岁寒三友’拼盘,情谊经得起风霜。”
最特别的是那道“冰雪消融”——干冰营造出云雾效果,露出里面的甜品,正是黄亦玫最爱的杏仁豆腐。
苏志远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姜茶:“冬天容易手冷。”
饭后,小雪带着大家来到西堤。雪后的西堤格外宁静,柳枝上挂着冰凌,像一串串水晶珠帘。
“雪中西堤的景色。”小雪说,“从这里看万寿山,最能体会‘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意境。”
黄剑知和苏志远并肩走在前面,两位不时停下脚步,讨论着某个建筑的雪中形态。吴月江和王曼丽挽着手,轻声交谈着家常。黄振华走在妹妹身边,为她撑着伞。
黄亦玫望着银装素裹的湖山,心里暖暖的。她拿出手机,拍下雪景发给苏哲:
“雪中颐和园,比想象中还要美。”
苏哲的回复很快来了:
“因为今天那里,有我最在乎的所有人。”
回程时,夕阳将雪地染成淡淡的金色。两家人慢慢走着,身后留下一串串交错的脚印。
当晚,黄亦玫在画室里,对着雪景照片开始创作。画到一半时,她收到苏哲的视频请求。
屏幕那端的他背景是加州的阳光,笑容却比阳光还温暖:“玩得开心吗?”
“特别开心。”她把画架转向摄像头,“在画今天的雪景。”
苏哲仔细看着画作,忽然说:“右下角留个位置。”
“为什么?”
“等我回去,在那里添上我们的身影。”
黄亦玫笑了,在画纸右下角轻轻标了一个小小的记号。
窗外,又飘起了细雪。而她的心里,却温暖如春。
纽约曼哈顿下城的冬夜,是被金融区的玻璃幕墙切割成几何形状的冰冷光影。凌晨一点,苏哲站在大厦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依然车流不息的华尔街。他的领带松垮地挂着,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因长时间握笔留下的淡淡墨痕。
这是他连续加班的第七个深夜。
桌上的三台彭博终端机依然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旁边散落着吃了一半的土耳其烤肉卷和早已冷掉的浓缩咖啡。并购案的财务模型还差最后几个模块,但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榨干的海绵,连最简单的Excel公式都需要反复确认。
他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眼前的薄雾。窗外,自由塔的尖顶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根刺入纽约心脏的银针。
就在这时,手机在掌心轻轻震动。是黄亦玫的消息。
他点开,一张手绘的小画缓缓加载出来。
画面上是一个充满童趣的“能量充电站”,造型像是从宫崎骏动画里走出来的小房子,有着圆圆的窗户和歪歪斜斜的烟囱。烟囱里冒出的不是烟,而是一颗颗可爱的小爱心。充电站门口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彩色蜡笔写着:
【苏哲专属充电站】
营业时间:全天候
能源类型:爱的无限供应
最妙的是,充电站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操作指南:
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3秒钟
想象我在你身边
画的右下角,黄亦玫用她特有的花体字签了名,还在旁边画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苏哲怔住了。
连续一周的高压工作让他的感官变得麻木,但这张简单的小画却像一束温暖的探照灯,直直照进他疲惫不堪的心房。他几乎能想象出黄亦玫画这幅画时的样子——一定是在美院图书馆那个靠窗的老位置,午后的阳光洒在画纸上,她咬着画笔,想着远在纽约的他,然后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他按照画上的指示,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三秒钟。
在黑暗中,他仿佛闻到了美院画室里松节油的味道,听到了铅笔在素描纸上的沙沙声,看到了黄亦玫低头作画时垂下的发丝。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彭博终端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窗外的纽约夜景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他回复:“电量已从5%恢复到15%。”
几乎是立刻,黄亦玫的回复就来了:“检测到用户能量水平偏低,建议启动‘特别充电模式’。”
接着发来一段语音:“闭上眼睛,听我说——”
苏哲顺从地闭上眼,将手机贴在耳边。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像一股暖流:
“想象你现在不在纽约,而是在清华园的海棠树下。现在是四月,花瓣正一片片飘落,落在你的肩膀上。你能闻到泥土的芬芳,听到远处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声响...”
随着她的描述,苏哲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他几乎真的闻到了海棠花的淡香,感受到了北京四月温暖的阳光。
“现在,”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念一首诗,“把这个感觉装进心里,带到你的办公室里来。”
语音结束,苏哲缓缓睁开眼睛。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重启了一遍,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他给黄亦玫发去一条消息:“特别充电模式效果显着,电量已恢复至40%。”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工作效率出奇地高。那些原本纠缠不清的财务数据突然变得条理清晰,复杂的并购模型在他手下逐渐完善。每当感到疲惫时,他就点开那张小画看一看,仿佛真的在给自己充电。
凌晨四点,他终于完成了模型的最后一个模块。保存文件的瞬间,他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他拍下电脑屏幕上“模型构建完成”的提示框,发给黄亦玫:“报告充电站,主要系统修复完成。”
令他意外的是,黄亦玫竟然还没睡。她回复了一张新的小画——这次画的是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小工人,正在给一个巨大的电池安装最后一块电芯。小工人旁边写着:“苏哲专属维修队,24小时待命”。
看着这幅画,苏哲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周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他拨通了视频通话。屏幕那端的黄亦玫穿着睡衣,背景是她在美院宿舍的书桌,上面散落着颜料和画稿。
“你怎么还没睡?”他问,声音里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充电站站长当然要随时待命。”她俏皮地眨眨眼,“而且,我在等你凯旋的消息。”
他们聊了十分钟,大多是她在说——美院最近的新展览,水木园里那棵他们一起种的海棠树长了新芽,她最近在画的毕业创作...这些日常的琐碎,对此刻的苏哲来说,比任何振奋人心的演讲都更能治愈疲惫。
挂断视频前,黄亦玫说:“记住,无论你在华尔街面对多么复杂的数字,在世界的另一端,永远有一个简单的充电站在为你亮着灯。”
清晨六点,苏哲终于走出办公楼。纽约的黎明寒冷刺骨,但他心里却装着一个温暖的充电站。他拿出手机,把黄亦玫发来的第一张小画设成了手机屏保。
回到公寓,他冲了个热水澡,在晨光中躺下。睡前,他给黄亦玫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电量已充满。谢谢你,我的专属充电站。”
而在地球另一端,黄亦玫在晨光中收到这条消息,微笑着在素描本上画下新的画面——一个充满电的超人,正精神抖擞地准备开始新的一天。她在画纸角落写道:
“爱是成为彼此永远的充电站,在疲惫的世界里,给对方一个可以安心充电的角落。”
纽约的寒风像华尔街交易员的决策一样冷酷无情。苏哲站在曼哈顿公寓的落地窗前,手中威士忌杯里的冰块早已融化,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被失望浸透,慢慢稀释,却依然冰冷。
几个小时前,他支持的纽约巨人队在零下十度的新泽西大都会体育场,输掉了本赛季最后一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球。一个在最后十七秒的抄截,彻底断送了进军季后赛的希望。
电视里,体育评论员用飞快的语速分析着战术失误,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窗外,哈德逊河对岸的新泽西灯火通明,那里有他支持的球队,和他一起在这个冬夜品尝失败的苦涩。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屏幕亮起。是黄亦玫发来的消息。
一张手绘的漫画缓缓加载出来。
苏哲愣住了。
漫画里,他穿着那件珍藏的、伊莱·曼宁的10号球衣,站在漫天飞舞的蓝色和红色彩带中。不是现实中的大都会体育场,而是一个梦幻般的球场——看台上坐满了微笑的观众,每个人手中都举着闪闪发光的星星。他高高举起的隆巴迪奖杯,被画得如同圣杯般闪耀,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最让他心头一震的,是漫画里他的表情——那不是胜利后的狂喜,而是一种沉静的、笃定的微笑,眼神明亮如星,仿佛一切本就该如此。
漫画的留白处,黄亦玫用彩色的马克笔写道:
【为我的四分卫积攒所有好运】
【冬天的每一次跌倒,都是为了春天跳得更高】
【下一场,我们一定赢!】
“我们”两个字,被她画成了两个紧紧依靠的小人。
苏哲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仿佛能触碰到那些笔触的温度。他几乎能看见黄亦玫在中央美院的画室里,裹着厚厚的毛衣,呵着白气,在画板前一笔一画勾勒这个“胜利的他”。她可能会因为手冷而时不时停下来搓手,可能会为调出一个理想的蓝色而反复尝试,可能在画到他眼神时,不自觉地模仿那个表情。
这不是简单的安慰,这是一个世界在用自己的方式,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我相信你,在我为你构建的宇宙里,你永远是那个最终会捧起奖杯的英雄。
他拨通了视频通话。
几乎在接通的一瞬间,黄亦玫的脸就出现在屏幕里。她的背景是美院宿舍,窗外是北京沉沉的夜色。她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头发随意地扎着,脸上还沾着一点水彩——是巨人队球衣的那种蓝色。
“你还没睡?”两人异口同声,然后都愣住了。
黄亦玫先笑了:“我在等比赛结果啊。本来想等你赢了给你放个电子鞭炮的,”她做了个夸张的爆炸手势,“结果……”
苏哲苦笑:“结果等来了一场惨败。”
“才不是惨败!”黄亦玫立刻反驳,把手机拿近了些,屏幕里只剩下她认真的眼睛,“我查了数据,你们——不对,我们——我们的传球成功率比对手高,进攻码数也多。只是运气差了一点,就一点点。”
她用手指比划着一个微小的距离,仿佛失败真的只有那么一丁点。
“你知道吗?”她继续说,声音轻柔下来,“冬天输掉的球赛,就像种在地里的种子。看起来是失败了,其实是在积蓄力量。等春天来了,就会破土而出,长得特别特别高。”
这个比喻幼稚得可笑,但苏哲却感觉心里某个冰冷的地方开始松动。他看着屏幕里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相信和温柔的支持。
“画什么时候画的?”他问。
“就今天下午。”她把摄像头转向书桌,那里散落着草稿,“本来想画个现实版的庆祝图,结果你输了,我就改画了个预言版的。”她得意地眨眨眼,“我把接下来三年的好运都画进去了,存在这幅画里。等你下次赢球的时候,我们一起取出来用。”
苏哲忍不住笑了。输了球的郁闷,一周工作的疲惫,在这个女孩天真的“预言”面前,突然变得无足轻重。
她的声音像一股暖流,缓缓流过他疲惫的心。当他终于挂断视频时,窗外的纽约已经泛起晨光。
他再次点开那张漫画,设置为手机壁纸。然后,他走到书桌前,还有一份并购案的分析报告要在上午九点前完成。
工作间隙,他偶尔会瞥一眼手机屏幕。漫画里的他永远高举着奖杯,永远带着笃定的微笑。奇怪的是,这种看似幼稚的鼓励,竟然真的给了他力量。
清晨六点,他完成报告,走到窗前。太阳正从东河上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冰封的河面上。他给黄亦玫发了条消息:
“谢谢你的预言。我会等到它实现的那天。”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不是预言,是约定。等你赢了,我要去现场,亲眼看着你像画里那样举起奖杯。”
苏哲看着这条消息,笑了。他想象着那个画面——黄亦玫穿着巨人队的球衣,在欢呼的人群中对他挥手。也许那一天,他真的能像漫画里那样,成为她的英雄。
这个冬天的早晨,因为一幅画和一个约定,失败变得不再难以忍受。他知道,在遥远的帝都,有一个人永远相信他会赢,这就够了。
而此刻的黄亦玫,在美院的晨光中收起画笔。她在素描本的新一页上写道:
“爱是,即使你输了全世界,依然是我心中的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