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处理完毕,仔细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安静地离开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他们。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滞了。
温枝雾的目光沉静地落在霍西洲身上,沉默片刻,她终于开口,
声音带着一丝的沙哑:
“他……和你说什么了?”
她想知道那个占据主导的成年霍西洲在退缩前,给这个幼小的他灌输了怎样的想法。
“小霍西洲”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他瘪着嘴,带着孩童特有的直白和委屈,一字一句地复述:
“他说...他说你喜欢别人不要我了。”
他抬起头,用那双纯净却盛满不安的眼睛紧紧盯着温枝雾,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是真的吗?”
温枝雾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那声叹息里承载着太多的疲惫和无力。
“他啊……”
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
“他甚至不愿意听我一句解释,就急着让你出来挡在前面。他对我,还是一点信任都没
有,就像上次那样。”
“是不是我真的不乖,所以你才不要我,去找别人玩?”
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软糯得像刚蒸好的糯米糍,
更像一只害怕被遗弃、瑟瑟发抖的小动物,紧紧抓住唯一的浮木。
温枝雾的心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同时扎了一下,酸涩难言,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勉强压下胸腔里翻腾的复杂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耐心,如同哄劝一个真正的孩子:
“没有不要你。绝对没有。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些大人的事情。”
她伸出手,指腹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拨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几缕碎发,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易碎的蝶翼。
小霍西洲却固执地、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依恋:
“那你为什么要上他的车?他说你是他的女朋友?他是不是比我好?”
他的问题直白而尖锐,像一把生锈的钝刀,
笨拙地划开现实的表皮,透露出一种懵懂又强烈的独占欲雏形。
温枝雾喉头一哽,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她知道面对这样一个纯粹又敏感的灵魂,
无法用敷衍大人的那些圆滑世故轻易糊弄过去,只能含糊地、苍白地解释:
“那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她试图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小霍西洲却像受惊般抓得更紧了些,
眼泪瞬间又开始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委屈的控诉:
“你骗人!‘他’都看见了!‘他’说你上了那个人的车,他还亲你!
‘他’很生气很生气,气得像要炸开一样,所以才会流血……”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也跟着挣扎扭动,猛地牵扯到腰腹间那道狰狞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他小脸瞬间煞白,倒抽一口冷气,
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只剩下痛苦的喘息。
温枝雾的心猛地揪紧,连忙倾身按住他不安分的肩膀,语气带着急切:
“别动!伤口会裂开的!”
看着他因剧痛而皱成一团、冷汗涔涔的脸,
温枝雾心底涌起一股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力感,像沉入冰冷的海底。
她必须安抚住这个脆弱又敏感得如同玻璃般的人格。
同时,她紧绷的神经还要分出大半去提防门外的一切动静
无论是随时可能推门而入查房的医生护士,
还是走廊里霍西洲那几位忠诚但精明的保镖,
都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此刻“霍西洲”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哭泣的孩童。
“听我说,”
她再次放柔了声音,身体更低地俯近,直视着那双清澈却盛满泪水和困惑的眼睛,
一字一句,努力注入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没有不要你。那个人,陆骁,真的只是朋友,
就像……就像你在幼儿园的时候,和那些小朋友在一起时也会抱抱一样。明白吗?”
她努力编织着孩童世界能够理解的、简单的谎言,
内心却像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焦灼难安。
小霍西洲似懂非懂地看着她,长长的、濡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他吸了吸鼻子,带着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烛火的希冀,怯生生地确认:
“真的……真的只是朋友?不是喜欢他,不要我了?”
那眼神里充满了对抛弃的恐惧。
温枝雾用力点头,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柔地擦去他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新泪痕,声音放得更软:
“嗯,只是朋友。现在,你乖乖躺好,不要乱动,
也答应我,不要再让‘他’再做伤害自己的事,好不好?”
她刻意加重了“他”的发音,强调着那个危险人格的存在,
“你这样,我看着会很难过,很心疼。”
她将哄劝的意味放到最大,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
小霍西洲终于在她的注视和承诺下,慢慢地、
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紧抓着她手腕的手,顺从地躺了回去,
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带着审视般紧紧盯着她,
仿佛要从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艰难地分辨出谎言与真实的界限。
病房里陷入一种压抑的寂静,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
和他努力压抑却仍旧控制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细小抽泣声。
这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敲打着温枝雾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温枝雾维持着蹲在床边的姿势,脊背僵硬得像块木板,
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那番耗费心力的安抚中彻底消耗殆尽。
她看着病床上这个时而成熟冷酷如冰山、时而又脆弱无助如孩童的男人,
心头沉甸甸的,像被一块巨大而冰冷的、无法撼动的巨石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必须在真正的霍西洲那个偏执、易怒、掌控欲极强的成年人格,重新占据主导、
撕破这层脆弱的平静之前,将眼前这个“小霍西洲”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
并将病房里所有可能暴露异常的细节,一丝不苟地恢复到“霍西洲”该有的“正常”状态。
时间,从未像此刻这般,变得无比紧迫,每一秒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沙漏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