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旭日东升,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却未能驱散落云县衙门前那凝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
平日此时,衙门口应是差役呵欠连天、闲散慵懒的光景,今日却截然不同!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沉默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县衙门前那片不大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大多是镇上的平民百姓,穿着粗布麻衣,脸上带着紧张、好奇、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广场中央那几十个跪倒在地的身影上。
为首者,正是瘫坐在一块破旧门板上、由儿子刘大和儿媳王氏艰难抬着的刘老根!他枯槁的脸上老泪纵横,双手高举着一份用血写就的状纸,嘶哑的喉咙发出泣血般的哀嚎:“青天大老爷!草民刘老根,状告乡绅顾隆昌、顾蟠父子!纵奴行凶,强占田产,打断我腿,逼我全家入死地啊!求老爷做主!求老爷做主啊!”
他的身后,密密麻麻跪着不下三十人!有被夺了铺面的老匠人,有儿子被无故打残的寡妇,有田产被强占、反被诬陷欠债的农户…他们皆是张寡妇与孙婆婆这几日暗中联络的苦主!此刻,积压多年的冤屈与愤恨如同火山喷发,他们不再沉默,跟着刘老根一起,磕头哭喊,声浪汇聚成一股悲怆而愤怒的洪流,冲击着县衙那朱红色的大门和高耸的院墙!
“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顾家还我田产!” “严惩凶徒!偿我儿命来!”
鸣冤鼓被一名激动的苦主奋力擂响! “咚!咚!咚!” 沉重而悲凉的鼓声,如同雷霆,震撼着每一个围观者的心扉,也狠狠敲打在县衙之内那些权贵的心头!
如此阵势,如此众多的苦主联合鸣冤,在落云镇堪称史无前例!围观人群中窃窃私语,同情、愤怒的情绪在迅速蔓延。王婶混在人群里,趁机更是将顾家种种恶行添油加醋地传播开来。
县衙大门后,早已乱作一团。 县令吴启明穿着官服,在后堂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额上冷汗涔涔。他面前的书案上,正摆着那尊“前朝玉马”和那份匿名的罪证副本。昨夜收到此物时,他便知大事不妙!有人要将顾家往死里整,还把他架在了火上!他贪财,但更惜身!顾家这些年孝敬虽多,但若激起如此大的民愤,一旦上面追查下来,他这顶乌纱帽恐怕不保!
“老爷!外面…外面苦主越聚越多了!鼓声震天,民怨沸腾,再不升堂,恐生大变啊!”一个心腹师爷慌张来报。
“升堂!升堂!”吴启明擦着汗,一咬牙,“快!请县丞、主簿一同陪审!”他打定主意,此事绝不能独自承担,必须把周茂才和钱友德都拉下水!
然而,师爷却面色古怪地回报:“回老爷,县丞大人…一早便称病告假了。主簿钱大人…他、他昨日被老爷您问话后,便一直称病不出…”
吴启明一愣,随即气得浑身发抖!周茂才这滑头!钱友德这废物!关键时刻竟都躲了!他心中把那两个混账骂了千百遍,却无可奈何。
“升堂!”他硬着头皮,整了整官帽,努力摆出威严肃穆的神情,走向公堂。
“威——武——” 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口中呼喝着堂威,但气势明显不足,眼神闪烁地看着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和悲愤的苦主。
“带苦主!”吴启明惊堂木一拍,声音却有些发虚。
刘老根一家被率先抬上公堂,其余苦主代表也鱼贯而入,跪了一地,哭喊声再次响彻公堂。
吴启明看着底下那群衣衫褴褛、悲愤交加的百姓,听着那一桩桩血泪控诉,头皮一阵发麻。他强自镇定,按照流程问话。
就在此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顾隆昌带着一脸阴鸷的顾蟠,在一群豪奴的簇拥下,竟气势汹汹地直接闯到了公堂门口!顾隆昌身着绸缎长衫,面色铁青,顾蟠则依旧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眼神怨毒地扫过堂上苦主和外面的百姓。
“吴大人!”顾隆昌并未下跪,只是微微拱手,语气强硬,“这是何故?为何听信这些刁民一面之词,便开堂审问我顾家?我顾家世代居于落云,乐善好施,岂容这些贱民污蔑构陷!”
他这是打算依仗往日权势,直接威压公堂!
吴启明脸色一僵,心中暗骂,却一时被顾隆昌的气势所慑。
堂外围观百姓也发出一阵惊呼和骚动,被顾家这嚣张的气焰所惊。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外围响起:“顾乡绅此言差矣!公堂之上,自有律法王章!是否有冤,是否构陷,大人明察秋毫,自有公断!岂容你在此咆哮公堂,威胁苦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济仁堂的李茯苓李郎中,拄着一根藤杖,面色沉凝,一步步走上公堂!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镇上颇有名望的老者。
“李郎中?”吴启明一愣。 顾隆昌父子也是面色一变。
李郎中走到堂前,对着吴启明微微一揖:“老朽李茯苓,愿为堂上苦主作证!刘老根父子之伤,确系外力重击所致,伤势惨烈,绝非寻常斗殴!老朽行医数十年,愿以毕生声誉担保,其所言伤势,绝无虚假!”他又看向其他几位苦主,“王老五之残腿,张家寡妇之子内伤…皆乃老朽亲手诊治,伤情记录在此,请大人过目!”
他将一叠厚厚的诊案记录呈上!
李郎中德高望重,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家父子的气焰上,也给了吴启明极大的压力和支持!
“你…李茯苓!你休要血口喷人!”顾蟠年轻气盛,忍不住指着李郎中怒骂。
“放肆!”吴启明惊堂木猛地一拍!李郎中的出面,让他有了底气,“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再敢无礼,大刑伺候!”
顾隆昌连忙拉住儿子,脸色难看至极,他没想到李茯苓这老东西竟然会站出来!
然而,更让顾隆昌心惊肉跳的还在后面!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自人群之中,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吴大人!学生这里也有一份名单,记录了近十年来,疑似与顾家强买强卖、巧取豪夺田产铺面有关的交易记录与苦主证词,其中多有与地契不符、威逼利诱之举!请大人一并查验!”
说话间,一份厚厚的文书被不知何人递到了师爷手中。那文书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将一桩桩交易的时间、地点、涉及人物、异常之处列得明明白白!这自然是沈月根据宋恒提供的线索和苦主证词,熬夜整理出来的!
这份东西一出现,顾隆昌终于脸色煞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行凶伤人了,这是要动摇他顾家的根基!
“诬陷!这是赤裸裸的诬陷!”顾隆昌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嘶声喊道,“吴大人!这是有人刻意陷害我顾家!定是那…”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在县衙对面的茶楼二楼窗口,临窗坐着一个身影。一袭水青色衣裙,绝色容颜平静无波,正端着一杯茶,淡淡地看着公堂上的一切。
是沈月儿!那个浣玉轩的东家!
四目相对,沈月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眼神冰冷而嘲讽,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好戏。
一瞬间,顾隆昌全都明白了!这一切的背后,都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操纵!从儿子吃亏,到恶奴撞邪,再到今日公堂发难!她不仅要报复,更是要将他顾家连根拔起!
“是你!妖女!是你陷害我顾家!”顾隆昌失去理智般指向茶楼窗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沈月却只是从容放下茶杯,对身后的青鸾低声说了句什么。青鸾点头,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窗口。
下一刻,一道灰色身影如同陨星般落在公堂之外,正是青鸾!她并未踏入公堂,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顾家父子以及他们身后那几个蠢蠢欲动的豪奴(其中还包括手腕依旧缠着绷带的赵悍),一股属于大武师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那几个原本气势汹汹的豪奴,包括武徒高阶的赵悍,瞬间如坠冰窟,脸色惨白,呼吸困难,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他们惊恐地看着青鸾,如同看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青鸾并未出手,只是释放威压,便瞬间镇住了顾家所有武力!
大武师!竟然是位大武师在为那沈月儿撑腰! 顾隆昌和顾蟠彻底傻了,浑身冰凉!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惹上了多么可怕的存在!
吴启明也是心头狂震!他终于明白那匿名“薄礼”和精准情报来自何处了!这沈月儿,不仅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背后竟还有如此高手!难怪敢直接对抗顾家!
形势瞬间明朗! 苦主血泪控诉,德高望重的郎中作证,详实无比的罪证记录,围观百姓的汹汹民意,再加上一位神秘大武师的武力震慑…
吴启明再无犹豫,惊堂木重重拍下,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将咆哮公堂、涉嫌重大罪案的顾隆昌、顾蟠父子,给本官拿下!收监候审!一应涉案家奴,全部锁拿!所有苦主证物,仔细核验!本案,本官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百姓一个公道!”
“威武——”衙役们这次喊得格外响亮,如狼似虎地扑向面如死灰的顾家父子!
一场精心策划的雷霆风暴,终于以顾家的彻底溃败,暂告段落。 茶楼之上,沈月看着顾家父子被戴上枷锁拖走,看着苦主们激动叩谢,看着围观人群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第一步,她赢了。
但她也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顾家倒台留下的权力和利益真空,县衙后续的审理,以及其他势力的反应…更大的风波,或许还在后面。
她转身下楼,身影消失在喧嚣的人潮中。 魔女之名,经此一役,将真正响彻落云,无人再敢小觑。
第4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