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被搀扶进隔壁的厢房。
这房间与之前那陋室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虽然陈设依旧算不得多么奢华,但桌椅俱全,床榻宽大,铺着干净的被褥,窗明几净,空气中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檀香,驱散了后院那令人作呕的混杂气味。
秦风将她安置在桌旁的圆凳上,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但足够小心谨慎。他沉默地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沈月面前,然后便如同之前守门那般,挺直如松地立在门内一侧,目光低垂,看似恭敬,实则将屋内一切动静皆掌控于感知之中。这是一台训练有素的人形监控器,战力高强,忠诚且专注。
沈月端起茶杯,指尖因为脱力和方才的紧张而微微颤抖。她小口啜饮着温水,冰凉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抚平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她需要补充水分,更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计划的第一步出乎意料的顺利。她成功引起了林先生的注意,展现了“价值”,暂时脱离了王嬷嬷的直接掌控,获得了这片刻的安全与清净。
但危机远未解除。
床上那位“少主”的伤势只是暂时稳定,远未到高枕无忧的地步。那诡异的毒素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反噬。若他最终不治身亡,自己这个“主治大夫”绝对第一个被迁怒陪葬。林先生此刻的感激和礼遇,在绝对的主仆关系和利益面前,能有多大的分量?沈国庆在现代商界见多了翻脸无情的戏码,绝不会天真地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感恩戴德。
必须尽快将这份“暂时的价值”转化为“可持续的筹码”,并找到脱身之法。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门口的秦风。此人气息绵长,太阳穴微微鼓起,指关节粗大带有厚茧,显然是外家功夫练到极高深境界的表现,战力值恐怕已稳稳踏入“武师境”,甚至可能更高。有他看守,硬闯是绝无可能。
智取,仍需智取。
约莫一炷香后,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林先生轻轻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向沈月的眼神却温和了许多。
“沈姑娘感觉可好些了?”林先生语气关切,在一旁坐下。
“多谢先生关怀,只是还有些乏力。”沈月微微欠身,声音依旧维持着虚弱感,礼仪却做得不着痕迹,既不显得卑微,又带着一种自然的疏离。
林先生目光微动,眼前这女子,病弱苍白,身处风尘,却无半分烟花之地的媚俗之气,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静和……仿佛洞悉世事的通透感?尤其是那双眼睛,偶尔流转间的锐利,与她外表的柔弱截然不同。
“姑娘今日援手之恩,林某没齿难忘。”林先生再次郑重道谢,随即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只是……少主伤势虽暂稳,但如姑娘所言,余毒未清,后续调养还需多多仰仗姑娘。不知姑娘对这毒性,可有更深的见解?需要何种药材,但说无妨,林某必竭力寻来。”
他开始探她的底了。
沈月心中明镜似的。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精光,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和回忆:“小女子才疏学浅,只是幼时随家父采药,偶然见过几本残破医书,记得些许偏门杂方……方才所用之法,亦是情急之下铤而走险,幸得上天眷顾,方才奏效。”
她再次强调“偏方”和“侥幸”,将自己摘出去,降低对方的预期,也为自己可能出现的“不专业”留好后路。
“至于这毒性……”她沉吟片刻,仿佛努力回忆,“其性阴寒,似混合多种毒物,侵蚀气血,麻痹心脉……若要彻底清除,恐非寻常清热解毒之药可奏效。或许……需以毒攻毒,或是寻找能中和其性的罕见奇药……”
她继续用模糊而玄乎的语言描述,听起来高深莫测,实则都是正确的废话。核心意思就一个:这毒很麻烦,一般药没用,得找稀有的。
林先生的眉头果然又皱了起来,面色沉重。这与他之前的判断相符,此毒极其棘手。
沈月话锋轻轻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先生见多识广,不知可曾听过……‘七叶一枝花’,或‘金线重楼’?亦或是……生长于极阴之地的‘鬼面菇’?”她报出的这几个药名,半真半假,有的是她依稀记得的稀有中药别名,有的干脆就是她瞎编的,听起来就透着股神秘感。
林先生凝神思索,摇了摇头:“姑娘所言药材,林某孤陋寡闻,未曾听闻。”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看来,需尽快将少主护送回京,延请御……呃,延请名医诊治,并广寻天下奇药!”
回京?御医?
沈月心脏猛地一跳!捕捉到了关键词!果然来头极大!很可能是京城来的贵人,甚至涉及皇亲国戚、权力核心!
机会!更大的机会伴随着更大的风险!
她面上不动声色,反而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公子伤势沉重,长途跋涉,恐舟车劳顿,于伤势不利……若能在此地再静养数日,待情况更稳定些……”
“此地?”林先生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这简陋的厢房,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忧虑,“只怕夜长梦多……”
他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叩击声。
秦风立刻开门,与门外的手下低语几句,脸色微变,转身回禀:“先生,楼下那衙吏赵奎仍在纠缠,吵闹着要见王嬷嬷,讨要说法。此外……我们围楼之举,似乎已引起临安府一些人的注意。”
麻烦来了!
沈月心中冷笑,那个赵书吏果然是个不肯吃亏的蠢货。而官军围妓院,消息不可能完全封锁,迟早会引来本地官府的探查。
林先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少主在此的消息绝不能泄露!任何可能引来窥探的因素都必须立刻掐灭!
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少主,又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显然在权衡利弊。
沈月却在此刻,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叹息一声:“……本是池中物,偏惹风波起……奈何枝节横生,徒增烦扰……”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林先生耳中。
林先生猛地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姑娘此言何意?”
沈月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杏眼中褪去了一些虚弱,多了一丝冷静的分析:“小女子是说,赵书吏所求,无非钱财脸面。王嬷嬷所惧,无非权势责罚。此地官府所疑,无非异常动静。若能投其所好,或施以威慑,小事化了……或许,比徒增杀孽,引来更大关注,更为稳妥?”
她的话点到即止,没有具体方案,却提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思路——化解而非强压。
林先生是何等聪明之人,瞬间明白了沈月的暗示。杀了赵奎和王嬷嬷容易,但尸体如何处理?临安府发现衙吏和鸨母同时失踪,会不会更深入调查?反而可能将事情闹得更大,更不利于他们隐匿行踪和少主疗伤。
反之,若能用钱或势暂时稳住他们,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争取到宝贵的时间,才是上策!
这女子……不仅懂医术,竟还有这般玲珑心思和权衡之智?!
林先生看向沈月的目光再次变了,惊异之中带上了更多的审视和探究。一个低等妓院的女子,怎么可能有这般见识和胆魄?
沈月适时地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神色,轻声补充道:“小女子妄言了……只是见先生烦忧,想起昔日家父处理乡邻纠纷时,常言‘堵不如疏’……还请先生勿怪。”
她又将一切推给了那个莫须有的“家父”。
林先生深深地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姑娘真是……每每令人惊喜。‘堵不如疏’,说得好!”
他站起身,对秦风吩咐道:“取五十两银子给那赵奎,告诉他,他的钱袋找到了,是场误会,这些是压惊之资。让他管好自己的嘴。至于那王嬷嬷……”他冷哼一声,“告诉她,沈姑娘乃我故人之后,如今我需带她离开几日。若她敢多嘴半句,或怠慢了沈姑娘的丫鬟,怡红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恩威并施!直接要将沈月“带走”!
沈月心中一震,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但细想之下,却是必然。自己展现了价值,又可能猜到了他们的部分秘密,他们怎么可能还放自己留在这鱼龙混杂的妓院?
也好,离开这牢笼,正是她所求。至于去了哪里,再见机行事!
“至于临安府那边……”林先生沉吟片刻,“秦风,你持我的令牌,去一趟府衙,见一见张通判,就说我等奉命追查一桩要紧案犯,途径此地,需借用此地短暂休整,让他行个方便,勿要声张。”
“是!”秦风领命,立刻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林先生处理得雷厉风行,几句话便将潜在的危机化解于无形,尽显其手段和能量。
沈月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对这伙人的权势评估又提高了几分。能轻易调动府衙通判,其背景深不可测。
很快,楼下赵书吏谄媚的道谢声和王嬷嬷惊恐的保证声隐约传来,风波瞬间平息。
林先生转回身,重新看向沈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深邃如潭:“沈姑娘,看来我们要换个地方了。待少主稍能移动,便需启程。这几日,还要辛苦姑娘一路照料。”
他的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月微微颔首,低眉顺眼:“但凭先生安排。”
她心中却冷笑:一路照料?正好!离开了这临安城,天高海阔,她总能找到机会脱身!而这期间,她必须充分利用自己的“价值”,从这位林先生身上,榨取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和……资本!
魔女的逆袭之路,终于要迈出这怡红苑了。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