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潜心经营漠南的卢方舟,也没有忘记把此次出兵草原的前后事宜汇总,精心书写了一封奏章,派人送往北京。
在奏章中,他当然不会说是自己主动出兵,目的是为了扩大势力范围。
而是将出兵的原因归结为“侦得漠南蒙古诸部,阴结建虏,密谋再犯宣大,边情危急,臣受陛下重托,镇守北疆,不敢怠慢,为保境安民计,不得已行先发制人之策,雷霆出击,以绝后患。”
同时,他附上了一长串名单。
为那些已归附的蒙古各部贵族,按照他在盛鼎之会上已然许诺的职位,如都指挥使、指挥同知、千户等,向朝廷请求正式敕封与赏赐。
同时,他麾下的将领的封赏名单,自然也是一并附上。
奏章末尾以谦虚语气写道:
“此皆赖陛下天威远播,将士用命,漠南诸部慕义来归,臣不过顺势而为,代呈其恳切之心于天听耳。”
卢方舟这封姗姗来迟的奏章,在九月初才送达紫禁城,很快就被摆上了崇祯的御案。
崇祯展开这封笔墨酣畅的奏章,初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愠怒。
“这厮终于想起来,还有朕这个皇帝,还有朝廷了吗!”
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卢方舟笔下描述的所谓的“漠南诸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咸称沐浴皇恩,愿永为大明藩篱”,“塞外之地,重现汉官威仪”等场景。
极大满足了他作为天子上国君主的虚荣心与自尊心,崇祯脑中,仿佛看到了永乐盛世时,万邦来朝的景象在自己手中重现。
可当他看到最后那长长一串请求封赏的名单,以及卢方舟已然自行其是地安排了官职时,不由得气笑了。
他将奏章往案上一拍,低声骂道:
“果然还是这般跋扈!他卢方舟,如今已经能够替朕做这漠南的主了!连朝廷敕封这等大事,也敢先斩后奏!”
心中纠结难平的崇祯,再次召来内阁诸臣及六部尚书议事。
首辅张四知、阁臣姚明恭等人早已通过兵部看到了奏章副本,一听皇帝提及此事,立刻群情激愤。
张四知率先发难,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
“陛下!卢方舟此举,实乃目无君父,僭越至极!
边将岂可擅封属臣?此例一开,各地督抚效仿,朝廷威仪何在?纲常法度何在?
臣以为,非但不能准其所请,更应下旨申饬,令其即刻解送俘酋入京,并自赴阙下请罪!”
姚明恭等人纷纷附和,言辞激烈,将卢方舟比作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仿佛不立刻处置,大明江山顷刻间便要崩塌。
然而,即将在下个月再次离京,总督湖广等地军务,专剿张献忠的杨嗣昌,听着这些腐儒空论,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此刻正为清剿流寇事宜搞得焦头烂额,张献忠、李自成在湖广、河南势大难制,官军屡战不利。
在他看来,若能得卢方舟那支连满蒙八旗都能打趴下的强军相助。
哪怕只是派一员副将带数千精兵前来,剿灭张献忠,简直易如反掌。
眼看张四知等人不顾现实危局,还在为虚名礼节纠缠不休,真是一帮腐儒!
他越看越生气,再也忍不住,出列高声反驳:
“首辅此言差矣!
卢方舟虽有不当之处,然其漠南之功,实乃永乐以来未有之大捷,开疆千里,威震塞外,此乃不世之功!
如今国步艰难,流寇肆虐于内,建虏窥伺于外,正当借重此等虎臣劲旅,以纾国难!
若因小节而寒了功臣之心,逼反了边镇,试问谁可制之?谁可御虏?谁可平寇?”
他越说越激动,转向崇祯,恳切建言道:
“陛下!臣以为,朝廷非但不能申饬,反而应重重褒奖,彰显天恩浩荡!
臣提议,晋卢方舟为定北侯,其所请蒙古诸部封赏,一律照准!以此羁縻其心,令其感念皇恩,继续为陛下效力,为国家御侮!”
杨嗣昌顿了一顿,又抛出一个更紧迫的军情,以加强自己的说服力:
“陛下,据兵部最新塘报,关外锦州之建虏,近两月以来异动频频!
虏酋济尔哈朗正在大规模调动兵马,于锦州外围挖掘壕沟,修筑堡垒,其长期围困、志在必得之心已昭然若揭!
辽西局势,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在此关头,朝廷更需倚重卢方舟在漠南牵制虏势,若将其推向对立面,则锦州危矣,辽西危矣!”
御座之上的崇祯,听着殿下激烈的争吵,内心陷入了极度的挣扎与权衡。
他何尝不厌恶卢方舟的跋扈?
何尝不担心藩镇坐大?
张四知等人维护朝廷体统的言论,句句说在了他心坎上。
然而,杨嗣昌描绘的残酷现实,更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
流寇、建虏!
这两个心腹大患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杨嗣昌即将离京剿寇,胜负难料,锦州告急,祖大寿等人能否坚持住?
他手中实在没有多少可打的牌了啊。
最后,一个无奈的念头,还是在他心中占了上风:
“卢方舟虽跋扈,却能战。眼下确需用之。后续徐徐图之吧!”
为了维系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帝王的尊严,向现实妥协啊。
他深吸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旋即睁开,眼中已有决断,他声音沙哑道:
“杨卿所言,老成谋国,于局势大有裨益。”
他直接肯定了杨嗣昌的意见,无视了张四知等人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
“拟旨吧。”崇祯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重,此刻,他内心是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无奈:
“其一,嘉奖定北伯卢方舟横扫漠南之功,开疆拓土,扬我国威!特晋封为定北侯,以酬其勋。其部下的封赏一并照准!”
“其二,其所奏蒙古各部归顺首领,着兵部、礼部依其所请,尽快勘合造册,颁赐印信敕书,以示羁縻,安彼等向化之心。”
崇祯的语调在这里变得更加沉重,他目光扫过杨嗣昌,最终落在虚空处,继续说道:
“其三,着定北侯卢方舟,速酌派麾下精兵一旅,交予其信重之将,火速南下,听由督师杨嗣昌节制调遣,协力剿灭献贼,以解湖广之危,不得有误!”
这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作为皇帝都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给卢方舟封侯,作为回报,卢方舟这混蛋,这次一定要给朕把献贼给剿了!
最后,崇祯想了想,继续说道:
“其四,关外锦州,虏氛日炽,济尔哈朗掘壕筑垒,志在必得。辽西乃京师屏障,不容有失!
着卢方舟在稳定漠南、遣兵剿寇之余,密切监视辽东虏酋动向,秣马厉兵,随时准备东向策应锦州,以分虏势,为国屏藩!
望其深体朕心,勿负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