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帅旗之下,卢方舟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定了战局瞬息万变的己方左翼。
当他看到岳托在中路受挫后,孤注一掷,将阿巴泰率领的一万四千满蒙精锐,尽数压向自己左翼的察哈尔部时,他没有慌乱,反而闪过一丝冷笑。
“岳托,你终于沉不住气了吧。”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一连串命令从他嘴里发出:
“传令!罗火即刻带领黄大柱、邬瑶忠两哨步兵,以战斗队形向左翼移动,接应诺尔布,务必稳固住左翼防线!”
刚刚从火铳对决中撤下、正在重新整队的罗火,接到命令后毫不迟疑,立刻集合起黄大柱、邬瑶忠两哨。
近万名卢家军步兵迅速变阵,如同一个精密的战争机器般开始转向。
长矛如林,火铳斜指,他们以严整的密集阵型,踏着坚定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开始向正在大打出手的左翼战线横向移动,准备为正在与蒙古八旗缠斗的察哈尔人提供坚实的支撑。
“命令霍伟!
集中左翼已冷却完毕的二十门迅雷炮,换装霰弹,调整射界,给我从侧面狠狠轰击满洲鞑子重骑的后队与侧翼!迟滞其冲锋,为诺尔布和罗火争取时间!”
霍伟得令后,立刻行动起来。
炮手们飞快地将已经完成冷却、可以再次射击的二十门迅雷炮,十几人一组,喊着号子,奋力推动火炮的炮架,微调方向。
装填手则迅速清理炮膛,将装填了霰弹的子铳塞入火炮,合拢炮闩。
炮口纷纷压低,指向了开始加速,如同乌云压顶般朝着察哈尔部冲去的满洲重骑集群的侧后方,只待一声令下,便将喷吐出致命的侧射火力。
最后,卢方舟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己方右翼,那里,周天琪的骑兵营和敢死营早已蓄势待发。
他猛地一挥手,对掌旗官喝道:
“升旗!命周天琪所部,全力出击,务必尽快击破当面之漠南蒙古联军!”
“唰!”
一面赤红色信号旗在中军高耸的旗杆上迅速升起,迎风狂舞!
右翼待命的周天琪,看到升起的信号旗,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神采。
“伯爷有令!全军出击!目标,固鲁思奇布与鄂木布楚琥尔的首级!杀!”
今日开战以来,几乎一直作壁上观,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卢家军骑兵,在怒吼声中,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骤然扑出!
他们端着长马刀、骑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对面那些漠南蒙古联军猛冲过去!
现在,决战的焦点都锁定在两军的左翼。
岳托希望用重骑碾碎明军的软肋察哈尔部,卢方舟则针锋相对,步步为营,构筑防线的同时,悍然在另一翼对蒙古联军发起反击。
现在,就看谁能先一步砸碎对方的左翼了!
谁快一步,就将把胜利的天平,彻底拉向自己一方!
……
最先发难的,是霍伟指挥下的二十门迅雷炮。
接到命令后,训练有素的炮手们只用了片刻功夫,沉重的炮口已然调整到位,森然指向了那八千正隆隆开来、即将与诺尔布部撞在一起的满洲重骑!
此刻,这些满洲骑兵刚刚目睹蒙古八旗“成功”吸引了明军首轮炮火,替他们挡了炮子。
心中暗喜,以为抓住了战机,所以纷纷催动战马,排着紧密的冲锋队形,将速度提升至巅峰,意图借着这股势头一举碾碎察哈尔人!
他们厚重的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如同移动的铁壁,马蹄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雷鸣,大地在其践踏下剧烈颤抖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霍伟手中的令旗狠狠挥下!
“放!”
“轰!轰!轰!轰!”
二十门迅雷炮再次发出怒吼!
这个角度,和满八旗冲锋的方向呈三四十度角,火炮的打击范围最大,为了不误伤察哈尔人,瞄准的也是中后部。
随着灼热的炮焰闪烁,浓密的硝烟升腾,霰弹再次构成的死亡风暴,如同一条无形的铁鞭,从侧面狠狠抽打向清兵冲锋集群的腰肋部位!
正在全力冲锋的清兵,哪想到明军会来这么一手,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规避!
而紧密的冲锋队形在霰弹面前成了最好的靶子。
刹那间,人仰马翻!
冲在最侧翼的骑兵连人带马被横扫一空,坚固的铠甲在这种距离被霰弹击中,完全就是摆设。
战马悲嘶着翻滚倒地,将背上的骑士压成肉饼,倒下的尸体又绊倒了后续跟进的同伴。
整个原本一往无前的冲锋势头,如同狂奔的巨兽被铁锤狠狠砸中了侧腰,猛地一滞,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之中!
痛苦的哀嚎和惊怒的咒骂取代了冲锋的呐喊。
然而,这次来草原的八旗精锐几乎都是各旗的老兵。
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和伤亡后,在基层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叫和鞭策下,残余的骑兵很快重新整顿了队形。
他们知道,此刻停顿就是等死,唯有冲进去,与敌人绞杀在一起,才能让明军的火炮投鼠忌器!
“冲过去!杀光他们!”
带着被暗算的怒火,满洲骑兵再次催动战马,如同受伤的猛虎,不顾一切地撞向了刚刚得到喘息之机的诺尔布所部,要把气撒到他们头上!
与此同时,先前撤到外围的蒙古八旗残兵,也如同附骨之蛆,开始用弓箭从侧翼和后方不断骚扰、袭击察哈尔人。
真正的血战开始了!
但这是一场不对等的碰撞!
察哈尔战士手中的马刀,砍在满洲重骑兵的厚实铁甲上,往往只能迸溅出一溜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难以致命。
而满洲骑兵借助马速挥出的沉重马刀、狼牙棒等重兵器,却能轻易劈开察哈尔人单薄的皮甲,带起一蓬蓬滚烫的血雨!
“为了察哈尔!顶住!”
一名察哈尔百夫长狂吼着,策马迎向一名手持巨大战斧冲来的满洲白甲兵。
他的弯刀精准地格开了对方势大力沉的第一记劈砍,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长流。
他还想反击,另一名满洲骑兵已经从侧翼突入,马刀斜掠,瞬间斩断了他持刀的手臂!
百夫长惨叫着跌落马下,旋即被无数奔腾的马蹄淹没。
诺尔布双眼赤红,手中战刀舞得如同风车,接连劈翻了两名试图靠近的满洲跟役。
但他身边,那些熟悉的族人正以惊人的速度减少。
他看到年轻的侄子巴尔,那个总是憨笑着的青年,被一柄狼牙棒砸碎了胸膛,一声不吭地栽倒。
他看到部落中的神射手苏合,在射空箭囊后,拔出短刀迎向一名马甲,却被长枪洞穿,挑飞在半空……
“啊—!”
诺尔布发出野兽般的悲鸣,心中如同刀绞。
这些人,都是跟着他,这些年一直到处颠沛流离的族人啊!
每一刻都有族人倒下,每一息都在流血。
察哈尔的阵线在重压下不断扭曲、变形,已经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战士们仍在各自为战,进行着绝望的抵抗,弯刀与马刀的碰撞声、骨骼碎裂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战马的悲鸣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残酷的死亡乐章。
鲜血浸透了脚下的草地,汇聚成涓涓细流,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诺尔布感到一阵绝望,勇气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部落最后的力量,即将在这铁与血的磨盘下被彻底碾碎,察哈尔之名,或将今日除名!
就在他万念俱灰,开始怀疑是不是卢方舟有意要借满洲人的刀,来消灭自己的时候。
“铛铛铛!”
清晰、急促而有力的金锣之声,如同穿透乌云的一道阳光,骤然从明军本阵方向传来!
那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仍在苦战的察哈尔骑士耳中!
是让他们收兵的号令!
定北伯没有抛弃他们!
诺尔布精神猛地一振,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咆哮,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撤!全军后撤!回本阵!长生天保佑,定北伯来接应我们了!快撤!”
残存的察哈尔骑兵闻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摆脱纠缠,拼命调转马头,向着那代表着生路的本阵方向,溃退下去。
当他们艰难地退到后方时,赫然发现,一支严整的步兵阵列已经如同磐石般屹立在那里!
步兵们沉默地让开一道道通道,放诺尔布的残兵通过,随即迅速合拢。
而在他们身后,那些杀红了眼、试图乘胜追击的满洲骑兵,迎面撞上的,就是卢家军那如林般挺立的长矛和火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