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尔喀,是满洲镶红旗的一位甲喇章京,此刻他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原本属于通州知州的太师椅上。
衙门后堂被收拾得颇为齐整,炭盆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他手中捧着一本翻得有些卷边的《三国演义》,正看得津津有味。
自黄台吉继位以来,为了更有效地统治辽东,开始大力推行汉化,重用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
上行下效之下,八旗贵族中也渐渐兴起一股附庸风雅、学习汉家文化的风气。
喀尔喀便是其中一员,这些年他断断续续学了些汉文,虽谈不上精通,但阅读这种白话小说已没有问题。
他手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时而呷上一口,时而翻动书页,显得十分惬意自在。
他此刻正巧读到第一百零二回“司马懿占北原,渭桥诸葛亮造木牛流马”的段落。
书中诸葛亮制造木牛流马运送粮草,魏军都督司马懿见状,便命部将邓贤、戴陵引兵去抢。
结果却中了蜀军埋伏,损兵折将,连木牛流马也被蜀军夺回,大败了一场。
看到这“孔明造流马,仲达劫粮中伏”的精彩段落,喀尔喀忍不住抚掌轻笑,觉得司马懿太过蠢笨。
他端起茶杯美美地喝了一大口,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这司马懿也是名将,怎如此轻易就中了诱敌之计?可见汉人兵法虽妙,但若运用之人不知变通,也是徒劳。
皇上推行汉学,当真是圣明无比!让我等能知彼知己,取其精华,哈哈哈!”
他正沉浸于对古人谋略的品评之中,自觉见识已远超书中人物。
恰在此时,一名亲兵急匆匆地闯入堂内,单膝跪地禀报:
“主子!城外哨骑回报,在离城东北约二十余里处,发现一支明军运输车队!
规模很大,有骡马大车数百辆,正沿着官道缓缓向南,看样子是要往北京方向去。
押送的明军,看上去只有三四百人。”
喀尔喀闻言,那双原本因阅读而略显慵懒的眼睛骤然亮起,像嗅到血腥味的野狗。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书页上那段关于“劫粮中伏”的文字,心头闪过一丝警惕,但随即便被贪婪和功勋的诱惑所淹没。
他不由得在心中嗤笑自己。
明人的书虽然有趣,但也不能太在意,我看书竟把胆子看小了!
那诸葛亮与司马懿是棋逢对手,彼此忌惮,自然诡计百出。
可如今我大清铁骑入关数月,纵横驰骋,明人望风披靡,几时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就算我今日是那司马懿,不慎中了计,可眼下的明人之中,哪里还寻得出一个诸葛亮!
一群懦弱待宰的羔羊,也配我大清的勇士忌惮他们!
这念头一起,所有的犹豫顿时烟消云散。
他猛地站起身,盔甲叶片哗啦作响,脸上尽是睥睨与傲然。
“点兵!随本章京出城,把这个车队都带回来!”
通州城内原本驻有三个牛录,近千满洲镶红旗清兵。
喀尔求胜心切,为求迅捷,直接点了六百余骑兵,轰然打开东门,如同一股铁灰色的洪流,卷出城去。
队伍奔驰不久,在前方哨骑指引之下,果然看见官道上迤逦着一支庞大的车队。
好几百辆骡马大车把官道挤得满满当当,各种辎重车辆混杂其间,行动迟缓。
押送的明军看上去只有三四百人,队伍松散,与哨探所报一般无二!
“哈哈!肥羊!真是送上门来的肥羊!”
喀尔喀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狩猎前的兴奋。
他拔出腰刀,向前猛地一挥,厉声喝道:
“勇士们!冲上去!杀光那些明狗,所有的财物,抢到的都有份!”
“呜嗷—!”
身后的六百镶红旗骑兵顿时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一个个眼睛放光,看着眼前这些任其宰割的羔羊。
他们的战斗本能还是不错的,即使没有喀尔喀的命令,在冲锋的过程中,依旧保持了阵型。
在最凶悍的一些马甲带领下,如同草原上争抢猎物的狼群,争先恐后地催动战马,挥舞着雪亮的武器,带着践碎一切的嚣张气焰,朝着那看似不堪一击的车队狂涌而去!
马蹄声如奔雷,烟尘冲天而起,似乎下一刻就能将这支孱弱的明军,连同他们的辎重一同吞噬。
车阵之中,马青禾看到通州城中果然冲出一队鞑子骑兵,嗷嗷叫着直扑自己而来,不由心头大喜:
“老爷真是神机妙算!”
原来,前两日卢方舟派出的龙骧卫,找到正在押运车队南下的马青禾部。
特意叮嘱他,抵达通州附近后,将大部分士兵藏于车辆之中,外松内紧,摆出“大肥羊”的姿态,配合主力引诱通州守军出城。
此刻,眼见这几百鞑子果然如预料般前来送死,马青禾大喝一声。
“全军听令!迎敌!”
霎时间,原本看似臃肿笨拙、毫无防备的车队,骤然变成了一个布满杀机的钢铁刺猬!
“哐当!”“哗啦!”
一辆辆马车的篷布被猛地掀开,预先藏于车中的士兵如同神兵天降,迅捷无比地跃身而出!
训练有素的火铳手立刻以车辆为掩体,一支支燧发铳从车板缝隙、车轮后方架起,冰冷的铳管瞬间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
长矛手们则快速在车阵间的空隙处集结,雪亮的矛尖层层探出,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荆棘,准备绞杀任何侥幸冲破火网的鞑子。
整个变阵过程快如电光火石,方才看起来还人畜无害的运输队,眨眼间已变成了一个防御严密的车阵!
正大喊大叫、憧憬着砍瓜切菜般胜利的喀尔喀,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冲锋的速度不由得一缓。
他到底是熟读《三国演义》的“铁粉”,自诩通晓兵法,眼前这明军车队由肥羊瞬间化为刺猬的景象,让他脑海中立刻警铃大作!
“不对!这车队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