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坐于马背之上,脸色铁青,他甚至没有侧目去看那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回本阵的多铎。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在对面,那支虽然人数比自己大军少的多、却依旧旗帜飞扬、军容肃杀的明军队伍上。
深深的挫败感和疑惑在他心中翻腾。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何在今天战斗的关键时刻,会凭空杀出一支多达五六千人的明军铁骑!
这支生力军如同神兵天降,不仅彻底扭转了战局。
更让他付出了多日血战、无数八旗勇士死伤的巨大代价后,又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在指尖化为泡影!
“这些骑兵难道也都是卢方舟的部下吗?”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按照他对明国各地边镇将帅的了解。
即便是职位最高的总兵,麾下真正能战的士兵也不过四五千左右,而其中人数更少的家丁才是他们的核心战力。
可这卢方舟,一个两年多前还只是区区千户的明将,为何手下竟能拥有如此庞大的军力?
而且,无论是此前坚守阵地的步兵,还是今日出现的骑兵,其战斗意志和强悍程度,都远超他所知的任何一支明军,甚至比其他明将的家丁还要善战!
“此人太可怕了!”
多尔衮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想到这里,无尽的懊恼又升上了心底。
这一次,真的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苍天你在戏弄本王啊!那支骑兵,只要再晚上出现半天……不,哪怕只是三个时辰!”
他忍不住仰起头,望向天空,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甘与愤懑的长叹。
然而,就在他郁闷的时候,对面卢家军的军阵,又有了变化。
只见卢方舟猛地一夹马腹,在数十名龙骧卫的簇拥下,越众而出。
他朝着多尔衮大阵的方向,缓缓前行了上百步,直到一个双方都能清晰看到彼此的距离才停下。
他勒住战马,目光如电,看向多尔衮所在的中军大纛下。
紧接着,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卢方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清兵将领,血液几乎凝固的动作。
他猛地抬起手臂,将手掌横在颈前,做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割喉手势!
做完这个手势,在多尔衮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并未立刻退回,反而扬起马鞭,毫不客气地直接指向龙纛下的多尔衮,随即手臂狠狠向下一挥,仿佛在宣告下一次见面,必将取其首级!
两个动作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与轻蔑。
这极具侮辱性与挑衅意味的行为,瞬间点燃了多尔衮强压的怒火。
“卢—方—舟!”
多尔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面目因愤怒而扭曲。
“你这明狗!安敢如此嚣张!本王誓要将你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他猛地转过头,喷着怒火的目光扫向身后的一众清兵将领。
期望从他们脸上看到同样的愤怒,期待他们如同往常受到明军挑衅时那样,群情激愤,怒吼着请战,誓要将敢于侮辱大清威严的敌人碎尸万段。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片死寂……
往常那些个个骄狂不可一世的王爷、固山额真、贝勒们,此刻竟出奇地安静。
有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逼视的目光,低头研究着手中的马鞭。
有人眼神飘忽地望着别处,仿佛远处残破的战场有什么吸引人的景致。
还有人脸上残留着仍未褪去的惊悸,喉头在不自觉地滚动着。
就连他那个一向勇猛暴躁的兄弟多铎,此刻也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萎靡地坐在马上,无奈地看着他。
没有怒吼,没有请战,没有愤怒,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沉默!
仿佛所有人眼睛都瞎了,数万清兵中,只有他多尔衮一个人看到了卢方舟的挑衅……
多尔衮胸膛剧烈起伏,他只恨刚才那轮炮击怎么没把这个嚣张的明狗轰成一堆烂肉,只恨此刻阵前没有红衣大炮,不然他一定要亲自点火!
他郁闷地想:
今天竟是他自随军征战以来,第一次见到我大清的勇士们,露出如此战心全无、士气沦丧的模样吧。
至此,多尔衮终于熄灭了最后一丝,今日再与卢方舟一较高下的念头。
他黑着脸,命令道:
“后队变前队,脱离明军,收兵。”
卢方舟羞辱完多尔衮后没有退回本阵,依旧勒马立于阵前。
他双眼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只是静静地、冷冷地注视着对面清兵的动向。
在他的注视下,曾经不可一世的多尔衮大军,一边摆出防御的态势,一边缓缓向后退去。
他也没有再下令追击。
清军虽遭重创,士气低迷,但其兵力仍数倍于己。
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包括周天琪的骑兵,其实此刻也已是强弩之末了,全凭一股血勇在支撑。
最后,清兵彻底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冬日的太阳也向西边缓缓移动,寒风又开始呼啸。
这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鳌头矶这片浸透鲜血的焦土,以及上面傲然挺立的卢家军将士。
卢方舟这才缓缓抬起手臂,下令道:
“打扫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