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左光先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参将的蔑视。
看看大帐里的这些人的官职,哪一个不比参将大?
因为“参将”这个词带来的冲击过于直接,帐内众人几乎都忽略了“奉杨督师之命”的前缀。
端坐于上的洪承畴,此刻心中也是疑窦丛生,莫名其妙。
他并未接到任何来自朝廷或杨嗣昌方面的文书,告知会有宣府军马前来支援。
这支军队如同天降,完全在他的预料和情报之外。
然而,与麾下将领们不同,洪承畴的注意力集中在“奉杨督师之命”几个字上。
一想到这位深受皇帝信任、正主持全国剿匪事宜的杨嗣昌。
洪承畴的心底便不由地冷哼一声。
杨嗣昌此人,做事急于求成,性喜专断,尤其喜欢事事插手,遥控指挥。
自他献上“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并被崇祯皇帝委以重任后。
便屡次直接干预西北的具体剿匪策略,时常发出与前线实际情况相悖的指令。
这让洪承畴深感掣肘与不满。
他认为杨嗣昌身在京城,不明前线艰险,其策略多是纸上谈兵,胡乱指挥。
只是洪承畴性格向来隐忍深沉,不愿将这般矛盾激化公开,故而一直未曾发作。
再者,杨嗣昌的战略布局明显倾向于南方战局,将有限的资源更多地向湖广等地倾斜。
这让洪承畴所负责的、战事最为激烈的西北战区,堪称是“后娘养的”,长期面临粮饷短缺的问题。
因此,洪承畴内心对这位杨阁老实在是难以生出什么好感。
此刻,突然听闻杨嗣昌不声不响地派了一支兵马。
还只是个参将率领,说是前来“协助”,但顿时让洪承畴心中警钟长鸣。
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这绝非简单的援军!
莫非是杨嗣昌派其亲信前来,名为协助,实为监视我用兵。
甚至是等在此战关键时刻,来抢夺功劳、摘取桃子的?
……
曹变蛟领了洪承畴的命令,去传唤那位奇怪的宣府参将。
帐内众人心思各异,暂时陷入了某种微妙的沉寂。
没有过太久,帐帘再次被掀开,曹变蛟回来了。
他眉头微蹙,神色间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古怪。
进门后先对着洪承畴抱拳行礼,沉声禀报:
“督师,末将已将卢参将带到,此刻正在帐外等候。”
看到他脸上那副奇怪的表情,洪承畴自然要开口询问。
毕竟,他派曹变蛟亲自前去,本就是让他观察这支突兀出现援军的虚实。
曹变蛟略一斟酌,努力组织着措辞,但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诧异:
“督师,这位卢参将所部人数颇为众多。”
他说着,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身旁的左光先,继续道:
“末将粗略观之,其兵力恐在五千人以上,且装备瞧着极为精良!”
此言一出,帐内已有轻微吸气之声。
一个参将,拥有超过五千的兵,这规模可远超常制啊。
曹变蛟继续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更令人咋舌的是,其部马匹极多!
目测人人有马,甚至有的士卒还不止一匹!
而其部的马匹膘肥体健,绝非咱们军中常见的瘦马可比。”
说到这里,曹变蛟的脸色越发古怪:
“最让人琢磨不透的是,他那队伍里车马数量多得惊人,一辆辆大车连绵排开看不到头。
也不知道这位卢参将带着这么多车马,是怎么千里迢迢从宣府赶到潼关的,一路粮草辎重竟似毫不发愁。”
听完曹变蛟的详细描述,大帐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尤其是刚才嗤之以鼻的左光先,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微张,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难怪曹变蛟回来时,是这副近乎见了鬼的表情。
五千多装备精良的士兵,人人有马,还带着海量车马?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云从,你说这参将带了五千多人?莫非都是能上阵厮杀的战兵?”
曹变蛟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他完全理解左光先的震惊,因为就连他自己,此刻心里也是酸溜溜的。
想他自己,堂堂总兵,麾下所统领的还是洪承畴最倚重的精锐。
但凡军中得了些马匹、粮饷,督师总会优先补给自己。
即便如此,现在手下也不过三千多骑兵。
可如今随随便便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宣府参将。
兵力比自己多,马匹比自己足,连装备都精良得不像话。
这一刻,一个荒谬的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看来我大明朝其实并不穷啊!
穷的,可能只是我们这些在西北拼死拼活、时常饿着肚子打仗的秦军吧?
这一趟去迎接卢方舟,属实让他有点破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