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铅灰色的云层中透出久违的天光,斑驳地洒在泥泞的街道上。
积水尚未退去,水面上漂浮着断枝、塑料瓶和各种杂物,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浑浊的光泽。
周清和站在安置点教室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个用油布包裹的小木箱,指尖传来的坚实触感让他稍稍安心。
“我和丽丽去打个电话给小梅,”
他回头对胖子和瘦猴嘱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胖子正蹲在教室角落整理所剩无几的行李,闻言抬起头,圆脸上写满担忧:“和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这镇上现在乱得很......”
“不用。”周清和打断他,目光扫过教室里或坐或卧的受灾群众,
“你们留在这里更安全。我们很快就回来。”
瘦猴只轻声说了句:“一切小心。”
李丽丽已经等在门口,她的裤腿挽到膝盖。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积水中。
台风过后的xx镇满目疮痍,道路两旁的商铺大多门窗紧闭,偶尔有几家开着门的,店主都在忙着清理积水。
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横卧在街道上,电线杆歪歪斜斜地立着,断落的电线像黑色的藤蔓垂落在水面上。
“往这边走。”李丽丽凭着记忆在前引路,她的脚步很稳,不时回头提醒周清和注意水下的障碍物。
转过一个街角,那家挂着公用电话招牌的小商店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写着“公用电话”的木牌被狂风撕扯得只剩下“电话”两个字,在微风中吱呀作响。
商店里,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正佝偻着腰,用撮箕一勺一勺地将屋内的积水往外舀。
“老板,我们想打个电话。”李丽丽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老板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和雨水。
他的眼神疲惫,摇了摇头:
“电话线昨天就被风刮断了,估计全镇都打不了电话。”
他指了指门外那根歪斜的电线杆,
“邮电所的人现在忙不过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修呢。”
李丽丽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她转头看向周清和,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失望。
回安置点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夕阳斜着照过来,投射在浑浊的水面上。
安置点教室里,胖子和瘦猴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他们回来,两人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联系上小梅了吗?”胖子迫不及待地问。
李丽丽摇了摇头。胖子和瘦猴脸上的期待瞬间消失殆尽。
“没事,”
周清和立即打起精神,拍了拍胖子厚实的肩膀,
“等明天水退了,我们先回沙厂看看。
胖子你不是说,沙厂有很多拉沙车会去xxx镇吗?我们可以搭他们的顺路车直接去制衣厂。”
他的目光扫过同伴们沮丧的脸,语气坚定:“总会有办法的。”
和哥说得对!瘦猴率先响应,但声音里已经没了往日的活力。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屋外的雨完全停了,一抹绚烂的晚霞悄悄染红了天边。
与此同时,在广州市的邮局里,周清恒正焦急地排着队。
终于轮到他了。
他颤抖着手拨通了方校长办公室的号码,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心跳如擂鼓。
“喂?”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女声。
“美华,是我!”周清恒激动得声音发紧,“你们那边怎么样?清平他......”
就在这时,听筒里突然传来刺耳的滋啦声,紧接着是一连串粤语女声的干扰。
那声音又快又急,完全掩盖了徐美华的回应。
“美华?喂?能听见吗?”周清恒焦急地呼唤着。
徐美华原本惊喜地接起电话,却在听到周清恒声音的瞬间被杂音切断。
她紧紧握着听筒,听着里面传来的陌生女声,急得直跺脚。
“怎么了?”周念薇感受到母亲突然的焦虑,忙通过心声询问她。
徐美华等了一会儿才疑惑不解地放下听筒:
“这电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开始确实听到你清恒叔的声音了。可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女声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
周念薇闻言,立刻明白过来:
“姆妈,你先等等,电话串线了,清恒叔马上就会再次打电话过来的。”
果不其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徐美华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接起电话。
这次听筒里传来周清恒清晰的声音:
“美华?我们这边刮台风了,刚才的电话串线了。你那边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能能,”徐美华刻意让语气显得轻松,“你有清和他们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周清恒的声音顿了顿,
“清平呢?他情况怎么样,还在住院吗?”
就这样,在断断续续的通话中,徐美华将最重要的信息传递给了周清恒。
挂断电话后,徐美华长舒一口气,多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
周清恒挂上电话,在邮局门口呆立了片刻。
温热的晚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重重疑云。
林建国的亲生女儿要亲手对付他,大半夜找到美华谈合作?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周清恒满脑袋疑惑地走出邮局。
他反复琢磨着刚才电话里听到的消息:林晓梅主动找徐美华合作,只为扳倒林建国。
更让周清恒惊讶无比的是,徐美华说,林晓梅给了一些林建国和林富贵的犯罪证据,她已经随信寄过来给自己了。
另外,徐美华还嘱咐自己,等收到这些“罪证”后,立即找广州的新闻报社进行曝光。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不合常理。
周清恒停下脚步,望着街边被台风摧折的树木出神。
如果林晓梅是真心相助,那她的动机是什么?是对父亲所作所为的幡然醒悟,还是另有隐情?如果这是个陷阱,那林家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为了引出清和,还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带着这些疑问,他心事重重地推开了家门。
毛玲玲正在收拾阳台上被风雨吹来的树枝,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见他神色凝重,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关切地问:
“联系上爸妈了吗?清平怎么样了?”
周清恒将电话内容一一道来,当提到林晓梅提供证据时,毛玲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林晓梅?林建国的亲生女儿?”
她难以置信地重复,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没让美华问问具体的原因吗?”
“我问了美华,她说有些事情不太方便说。”
周清恒在沙发上坐下,眉头紧锁,
“而且听起来,美华对林晓梅似乎颇为信任。”
毛玲玲在他身旁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这也太奇怪了。林晓梅从小到大都在林家的庇护下生活,她有什么理由背叛自己的父亲?”
“我也想不明白。”周清恒摇头,“但美华说好像挺相信她。”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房间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原本不明朗的局势又蒙上了一层迷雾。
周清恒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
他知道,无论林晓梅是敌是友,这场风波都不会轻易平息。
而现在,他只能等待那些证据的到来,同时开始物色合适的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