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华揣着那沓从姆妈张桂花手里拿到的一千块钱,一路小跑着找到了林富民。
他小心翼翼地将用旧报纸包好的钱递过去,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
“富......富民哥,这回我投一千块钱。
还有以后我投的钱生的利息,全部都不用取出来,全都用来利滚利。
林富民掀开报纸一角,眯眼瞥了瞥那几张钞票,慢条斯理地揣进兜里,吐出一口烟圈,才懒洋洋地开口:
“行啊清华,总算开窍了。钱这玩意儿,就得让它转起来。”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周清华急切的表情,才接着说,
“看你这次投得多,哥给你算高点的利息。”
“真的!”周清华激动得一个趔趄,差点踩进旁边的水坑里。
“那当然。”林富民眯着眼,话里有话,
“投的钱越多,利息越高。这道理,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周清华闻言,脑袋里好似有烟花在燃放。
待周清华千恩万谢地走远,一旁的小弟凑过来,挠着头问:
“大哥,你这堂妹夫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我们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这世上哪有躺着赚钱的美事?”
林富民弹了弹烟灰,望着周清华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
“这种人最好打发,贪心又没脑子。他要不信,咱们上哪找这么傻的羊?”
晨曦照耀在俩人的身上,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
“大哥,你为什么要坑他啊?他不是你的堂妹夫么?”小弟不解。
“堂妹夫,”
林富民冷哼一声,将烟头狠狠摔在地上,右脚用力一碾,仿佛要将什么碾碎一般。
他忽然想起去年重阳,他刚出狱,便提着祭品去给父亲上坟。
就在他快要走到父亲坟前的时候,他远远看见周清华那个畜生,竟然对着他父亲的坟地方向撒尿。
而他的堂妹林秀芳,就站在一旁,非但没有制止周清华,脸上还带着讥诮的笑。
而其他林家人,特别是林建国,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一刻的屈辱和愤怒,至今想起来,仍然让林富民恨得咬牙切齿。
“有些账,我早晚都是要跟他们清算的。”林富民阴沉着脸,转身走进巷子深处。
小弟连忙跟上,犹豫着问道:“大哥,那这一千块钱……”
“先留着吧。”林富民从兜里掏出那叠钞票,随手抽出两张递给小弟,“拿去给弟兄们改善改善伙食。”
“谢谢大哥!”小弟喜笑颜开地接过钱,“那周清华那边……”
“放心,他还会送钱来的。”
林富民冷笑,“这种人一旦尝到甜头,就会像赌徒一样越陷越深。等他投入全部家当,就是咱们收网的时候。”
巷子尽头是一家破旧的台球室,林富民推门而入,几个正在打台球的年轻人立刻围了上来。
林富民拿起一根台球杆,俯身瞄准,“砰”的一声,球四散开来。
“林建国,咱们慢慢玩。”他在心中默念,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
而此时,周清华正兴冲冲地往龙江煤矿赶,满脑子都是利滚利的美梦,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浑然不觉。
这不,等到了晚上,周清华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走到自家院门口,一个黑影猛地从墙角窜出。
周远山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衣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因愤怒而颤抖:
“畜生!你把我的钱弄到哪里去了?”
周清华被父亲通红的双眼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道:“爸、爸您说什么呢?我……哪里有弄你的钱?”
“还给我装!”周远山将他狠狠抵在土墙上,“那九百块钱!你娘都招了!”
墙土的碎屑簌簌落下,周清华的心瞬间沉到了底。
周远山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攥着周清华的衣领,手背上青筋暴起。
周清华被勒得喘不过气,慌乱中瞥见母亲张桂花正躲在院门后,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爸……您先松手,听我解释……”周清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解释?好!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样!”周远山稍稍松了力道,但那双通红的眼睛仍死死盯住儿子,
“那九百块棺材本,你拿去喂了哪个王八羔子了?”
“爸,咱们……回屋说行不行?”周清华怯怯地瞟向隔壁院墙,
“这大庭广众的,让别人听见多不好啊……”
“现在知道要脸了?偷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周远山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在这时,张桂花再也按捺不住,从院门后冲了出来。
她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哭腔:
“死老头子!你要勒死儿子不成?有什么话不能进屋说?非要在这门口丢人现眼!”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掰着周远山紧攥的手指,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周远山被她这么一拉扯,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
周清华趁机挣脱开来,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张桂花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对父子俩说:“都给我进屋去!非要让全村子的人都来看咱们家的笑话吗?”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坚决。
周远山重重哼了一声,率先转身朝屋里走去。
周清华犹豫地看了母亲张桂花一眼,在她眼神的示意下,也低着头跟了上去。
张桂花最后一个进屋,反手将院门闩上。木门合拢的声响,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
徐美华带着女儿待在西屋里,将外头的吵闹听了个真真切切。
她搂紧了怀中被惊醒的女儿,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在黑暗中长长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里,有对公婆争吵的无奈,更有着对这个家未来的忧虑。
她听着正屋里传来的压抑争执声,不由得将女儿搂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