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平手里捏着那几张沉甸甸的纸,正有些无措地想着该放在何处才稳妥,怀里的小念薇却忽然动了动。
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拍了拍自己胸前那个绣着小花的斗篷外套,仰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清平,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稚嫩声音,像是在急切地提醒着他什么。
周清平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看着女儿那副机灵的小模样,忍俊不禁,心头那沉甸甸的感伤与震惊也被这股暖流冲散了不少。
他笑着,小心翼翼地将那关乎未来的文件折好,轻轻塞进女儿的衣服的大口袋里,还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躺在床上的周永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苍白的脸上也不禁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眼中带着欣慰与感慨,气息虽弱,语气却十分肯定:
“呵呵……清平啊,你这女儿……灵性得很,心里跟明镜似的……将来,可得好好培养。”
周清平重重地点了点头,胸腔里被一种复杂的情感填满,既有对七叔公的感激,也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因女儿而生的柔软与希望。他看向周永邦,声音哽咽:“七叔公,这份恩情……我……”
周永邦缓缓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温和地望着他:
“孩子,这不是恩情,是缘分,也是你应得的。拿着吧,好好过日子,把念薇教养好,比什么都强。”
他缓了缓,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给你这套房子,一是代浩明还你救命之恩。二是我希望你能早日辞掉煤矿的工作,挖煤太危险了。在县城有了房子,你可以带着妻女去县城谋生。”
说完,他嘴角带上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嗯,好!”周清平郑重应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去吧,帮我叫远怀和远川进来,我还有事要跟他俩交代。”
周清平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七叔公,又下意识地按了按女儿口袋里的那份文件,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境。
他抱着周念薇,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房门一开,院子里所有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齐刷刷地聚焦在周清平的身上。
周远川和周远怀立刻围了上来,脸上满是焦急和询问。
而不知何时也凑到院子里的周远山、周清华一家,更是伸长了脖子,紧张地窥探着。
尤其是林秀芳,那双眼睛几乎要盯在周清平身上,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清平,你七叔公他……怎么样了?跟你说了什么?”
周远川率先开口,语气充满了担忧。
“二叔,远怀叔,”
周清平避重就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七叔公让你俩现在进屋去,他有话要跟你们交代。”
他下意识地不想在此刻、此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周远山和周清华,提起房子的事。
那感觉像是会立刻玷污了七叔公方才那份沉重而洁净的馈赠,将其拖入不堪的纷争。
然而,林秀芳却不打算放过他,她按捺不住,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周清平,七叔公单独留你说了那么久的话,是交代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啊?还劳烦了城里的同志亲自跑来一趟,这阵仗,可真够隆重的!说出来也让我们大家伙儿都听听呗?”
周清平脸色一沉,懒得与她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只是将怀里的女儿抱得更紧了些。
周远川皱了皱眉,严厉地瞥了林秀芳一眼,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呵斥道:
“就你话多!你们七叔公需要绝对静养,都别围在这儿瞎打听了,该干嘛干嘛去!”
周远川作为长辈发了话,众人虽心思各异,好奇得像有猫爪在挠,也只能悻悻然地慢慢散开些,但目光仍若有若无地瞟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和周清平。
周远川和周远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两人不再耽搁,立刻转身推门进了屋。
院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地僵持着。
周清平抱着女儿,走到院子角落一棵老樟树下,沉默地站着,目光投向远处,思绪却早已飞远。
那份文件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小念薇温暖的胸口,也仿佛烫着他的心。
林秀芳被周远川呵斥后,脸上有些挂不住,撇了撇嘴,凑到周清华身边,用自以为很低、实则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神神秘秘的,肯定没好事……指不定给了他什么好处呢,生怕我们知道……”
周清华扯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但自己眼里也闪烁着猜疑不定的光。
张桂花则抱着金孙周念祖,远远地打量着周清平,又看看那屋子,脸色变幻不定。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终于,那扇门再次被打开。
周远川和周远怀走了出来,两人的脸色都异常沉重,眼眶都有些发红,显然是强忍着情绪。
他们一出来,立刻就被周远山等人围住了。
“二哥,远怀,七叔他……说什么了?”周远山急切地问。
周远川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沙哑而沉重:
“七叔……交代了些身后事。具体细节,等时候到了,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现在,都散了吧,别再打扰他老人家最后的清净了。”
他的目光特意在周远山一家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警告的意味。
说完,他和周远怀便不再理会众人,走到周清平身边。
周远川拍了拍周清平的肩膀,低声道:“清平,你先带美华和念薇回家去。这边……有我们看着呢。”
周清平点了点头,抱着女儿,叫上一直担忧地站在一旁的徐美华,在一院子人复杂各异的目光注视下,默默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小院。
他知道,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份藏于女儿怀中的承诺,是七叔公给予他挣脱泥潭、奔向新生的希望。
他必须要牢牢抓住。
然而,命运的骤变远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就在周清平回到家,心神不宁地待了还不到两个小时,院门外就传来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只见周清林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一把推开院门,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着劈头就喊:
“清平!清平!不好了!七叔公……七叔公他……老人家刚刚……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