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林富贵脸上立刻显露出一丝痛惜的神情,心里却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
呵,绕了这么大圈子,演了这么一出兴师问罪的戏码,狐狸尾巴到底还是藏不住了吧!
说什么要给一个交代、要知晓事故发生的原因,字字句句正义凛然,最终还不是图穷匕见?不就是要钱么,
“李太太,您先消消气,这事儿……唉,我心里也跟刀绞似的!”
林富贵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沉痛无比,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率先走向旁边的单人沙发,稳稳当当地坐了下去,仿佛他才是这里最需要缓一缓的人。
“我们坐下,慢慢说,总能商量出一个最稳妥的办法,绝不能让您侄子王强受了委屈,该负责的,矿上绝不推脱!”
正好,林富华让人送了茶水进来。
“来来来,各位都坐吧,先喝口茶!”
林富贵热络地招呼众人道。
李太太冷哼一声,终究还是姿态优雅地在主沙发落座,赵所长也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她旁边。
王德发搀扶着依旧抽泣的王母坐下,自己则和儿子王宝贝站在她身后,像两尊怒目金刚,丝毫没有要喝茶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在昂贵的茶叶香气中弥漫,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富贵抿了口茶,脑子飞速运转。他知道,李副县长的太太亲自登门了,不放点血,怕是打发不了他们。
他盘算着该怎么开这个价码,才能少“放点血”。
然而,没等他先开口,王德发粗哑的声音就先打破了沉默:
“林矿长,漂亮话谁都会说。咱们乡下人,不来虚的!我就代表我哥家,直接跟你挑明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又一根手指,最终张开一个巴掌,猛地拍在茶几上,震得茶杯哐当作响:
“二十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这个数字像颗炸弹,瞬间把办公室里虚假的平和炸得粉碎。
林富贵刚入口的茶差点喷出来,硬生生咽下去却呛得连连咳嗽,脸涨得通红。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十万?这王家是穷疯了吗?还是把他林富贵当成了能下金蛋的母鸡?
“多……多少?”林富贵的声音都变了调,也顾不上装深沉了,眼睛瞪得溜圆,
“二十万?王德发,你这……你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王德发脖子一梗,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富贵脸上,
“我侄子一条腿差点废了!他才二十岁!后半辈子都可能是个瘸子!讨老婆、干重活都成问题!二十万买他一条好腿,买他一辈子的前程,我还觉得要少了呢!”
“荒谬!简直是荒谬!”林富贵气得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鼻孔因为极致的愤怒而一张一翕,仿佛真的快要冒烟了。
“你们去打听打听!全县……不,全市!哪家矿上出事故赔过这个数?就算是命没了,赔个三万块也顶天了!
你们这要的根本不是赔偿,这是敲诈!是勒索!”
“林富贵!你再说一遍!”
李副县长的太太“啪”地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涂着蔻丹的指甲几乎指到他鼻尖,
“我侄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矿上差点没了命,现在你跟我说敲诈?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李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富贵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一想到他们要二十万,心肝脾肺肾都疼。
他硬着头皮辩解,
“赔偿我们绝对认,但总要有个章程,合乎规定不是?这二十万……实在是闻所未闻,这让我怎么跟香港的陈老板交代?
以后要是再有点什么事,大家都这么要,我这矿还开不开了?”
“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只要我儿子得到应有的补偿。”王母哭喊着,
“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不然……不然我就天天到矿上来闹!我让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你林家开的矿是怎么吃人不吐骨头的!”
“对,少一分都不行!”王宝贝年轻气盛,也跟着吼道。
林富贵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也彻底豁出去了,叉着腰,唾沫横飞:
“好!要闹是吧?你们去闹,我林富贵也不是吓大的!二十万?做梦!按规矩来,最多……最多两万,爱要不要!”
事实上,若不是忌惮他们背后的李副县长,林富贵连这两万块都不想给。
他甚至恨不得立刻叫护卫队把这帮泼皮无赖乱棍打出去。
“两万块钱?林富贵,你打发叫花子呢!”王德发气得脸色铁青。
“两万就想买我侄子一条腿?林富贵,你昧良心!”李太太声音尖利。
“两万?门都没有,二十万!必须二十万!”王家人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
办公室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双方脸红脖子粗,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争吵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林富贵仗着是在自己地盘,寸步不让;王家人有李副县长夫人撑腰,更是底气十足。
价格在两万和二十万的天堑之间僵持,谁也不肯后退半步,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就在这鸡飞狗跳、几乎要彻底撕破脸的当口,一个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吵闹。
“好了好了,都消消火,消消火。这样吵下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嘛。”
一直沉默旁观的赵德胜赵所长终于站了起来。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那种在乡里调和了无数矛盾的和气财的表情,双手微微下压,做着安抚的手势。
办公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林富贵似笑非笑地看向赵德胜,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扯出一个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呵,赵德胜这老小子的狐狸尾巴,终于还是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