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宾客暴增到二十桌,周远山家那点地方根本塞不下,好几桌只能往隔壁王凤英家的院子里摆。
王凤英一边“哐当”一声用力打开自家院门的大锁,一边嘴里不满地嘀咕着:
“显摆,使劲显摆!自家院子盛不下那点威风,非得祸害到老娘头上!真当老娘这儿是开流水席的破庙了?”
她说归说,但还是认命地抄起鱼网,风风火火地冲向自家鱼塘,裤脚高高挽起,也顾不得泥水,扑通下去就捞了五条最肥的鱼上来,动作麻利却带着一股憋屈的狠劲儿。
“二婶,鱼给我吧,我来剖鱼。” 周清平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沉稳。他快步上前,稳稳地接过了王凤英手中沉甸甸的鱼篓。
周清平是昨晚特意从矿上赶回家来的。他知道大哥这满月酒排场大,怕二叔这边忙不过来,也担心林家那边再生事端。
今天清早,他爸就叫他起床杀猪。这猪都还没养肥,瘦不拉几的,本应该喂养到过年才杀的,但为了这场满月酒,周远山只得忍痛杀了。
杀完猪,他又四处张罗着帮忙,抬桌子搬凳子,招呼客人,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只是,他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
林家,太不对劲了!
按常理,外孙的满月酒,做外婆的蒋玉秀无论如何也该露个脸,可今天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不止蒋玉秀,林家的其他女眷——那些婶娘、姨母、舅妈、表姐妹……竟然一个都没来!这太不合常理了。
更让周清平心头警铃大作的是,他看到了好几个煤矿护卫队的人,混在林家的男客里。
所谓“护卫队”,明面上是矿上的保安,实际上就是林富贵养的一群打手,专干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平时矿上有人闹事、占地皮,都是这帮人冲在前头。
周清平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满月宴,林富贵带这些煞气腾腾的打手来干什么?
这哪里是贺喜,倒像是……防着什么,或者准备做些什么?
一股寒意悄悄爬上他的脊背。
幸亏……幸亏前几天就让美华带着妞妞跟着小姨去了县城。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
周清平暗暗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手上利落地开始刮鳞剖鱼,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林家那边那几个面色不善的身影。
今天,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后厨处,周远川早已忙得脚不沾地,汗水浸透了后背,额头上青筋跳动。
“清江,拿碗来装菜,要准备开席了。”
他看着案板上飞速减少的食材,尤其是硬菜,心焦如焚。
眼见跟着他帮厨的本家侄子周清江正要把一大勺红烧肉装进大号海碗里,他立刻嘶哑着嗓子低吼:
“清江,停手!换个中号的碗装!”
周清江一愣,端着勺子僵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二叔。
周远川抹了把汗,语速飞快地解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
“用大海碗,这一份就顶天了,后面还有十几桌呢。肉就这么多,你想让后面的客人啃碗边儿吗?赶紧换中号的,分量匀着点,好歹能撑到晚上!”
就在这时,周远山背着手踱到了热气腾腾、油烟弥漫的后厨门口。
他刚迎接了几位有头脸的客人,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红光。恰好听见周远川要换碗的话,脸色瞬间一沉,大步跨进来,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责备:
“二哥!你搞什么名堂?换什么中号碗?不行!”
他顺手抄起旁边一个中号菜碗,像举着罪证似的杵到周远川面前,手指用力敲着碗沿,发出“当当”的脆响,
“这碗这么小气吧啦的,端上去像什么话?让这么多客人,尤其是林镇长他们怎么看?还以为我们周家抠抠搜搜,连顿饭都舍不得给人吃饱!
今天的菜必须用大碗、大盘子装,装得满当当的才行!”
他全然不顾食材即将告罄的现实,满脑子只剩下“体面”二字。
周清江端着勺子,看看满脸怒气的三叔,又看看一脸铁青的二叔,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周远川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周远山,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一把掀开旁边沸腾大锅的锅盖,灼热的水汽“呼”地腾起,伴随着他炸雷般的怒吼:
“周远山你眼瞎了嘛,你们自己只准备了十五桌的菜,现在安席的告诉我有二十桌。老子倒想用大碗、大盘装得冒尖儿!你倒是把菜变出来啊?你拿菜来!现在就拿来!!”
他伸手指着空空如也的食材筐,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打肿脸充胖子搞排场,现在排场垮了,里子面子都给你丢得精光!滚一边去!少在这儿碍手碍脚!!”
说着,他厌烦的看了周远山一眼,不再理他。
这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怒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周远山被吼得面皮紫胀,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嚣张气焰瞬间熄灭。
他拿着中号碗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嘴唇哆嗦着,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周远川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他最终像只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缩着脖子,狼狈不堪地退出了后厨这个“战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再说。
他又悄悄踱步来到负责登记礼金的“账房先生”(村支书周远怀)的身旁。
趁着周远怀低头数钱的空档,拿起礼金登记单一看,周远山立即傻了眼。
第一行赫然写着:林和平、林富军,两家合上礼金,拾元整。
什么,清华的老丈人和大舅哥两家,一共就只给了十块钱的人情?
周远山一惊,连忙又拿起礼金单仔细查看起来,不看不要紧,一看那些跟着林镇长来的人,全是上的五块、四块的人情,没一家超过十块的。
至于山口村的一些邻居们的随礼记录,更是让周远山眼前发黑。
不少就是拿了包红糖或者拿了十个鸡蛋就当是上了人情了。
可怜他为了给孙子办场风光的满月酒,花了大几百不说,还宰了一头没长肥的猪。
真是面子没挣着一分,里子亏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