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书斋的内室,一扇梨花木屏风,隔绝了两个世界。
这里没有书,只有一套古朴红木桌椅,墙上一幅山水画,墨色深处尽是萧索。
桌上,紫砂壶里的水正滚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氤氲的茶气混着墨香,诡异地安宁。
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坐在主位,面容儒雅,正垂眸冲洗茶杯。
他动作不疾不徐,与其说是在泡茶,不如说是在擦拭一件即将用于献祭的礼器。
他就是叶知秋,代号“园丁”。
苏文清领着沈惊鸿进来,他才抬起头,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恰如一位久候晚辈归家的长者。
“来了?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沈惊鸿顺从地坐下,双手绞在一起放在膝上,姿态紧绷,像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苏老师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叶知秋将一杯泡好的大红袍推过去,红亮的茶汤在白瓷杯里微微晃动。
“尝尝,雨前龙井太娇贵,伺候不了这北方的水土。倒是这武夷山的岩茶,性子烈,经得起反复折腾。”
他的话里藏着话。
沈惊鸿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滑入喉咙,却激不起半分暖意。
一股彻骨的寒气顺着她的脊椎,直冲头顶。
“先生……”
她怯生生地开口,完美扮演着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女孩。
叶知秋抬手,制止了她。
他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动作轻缓地推到沈惊鸿面前。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在谈‘生意’之前,我想,你该先看看这个。”
“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沈惊鸿的呼吸霎时停顿。
她的目光被死死钉在那只牛皮纸袋上,那里面不是文件,是一头会把她的心都嚼碎的猛兽。
她的手伸出去,指尖剧烈地颤抖。
几次想要触碰,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怎么?不敢看?”叶知秋的笑意里渗出悲悯,“也对,真相总是格外伤人。”
这句话,就是那根刺破脓包的毒针。
沈惊鸿猛地抓过文件袋,用一种近乎撕裂的力气扯开封口。
一封信,几张照片,滑了出来。
照片泛黄,上面的年轻女子笑得灿烂,眉眼与沈惊鸿如出一辙。
其中一张,她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脸上是初为人母的、未经世事打磨的温柔。
是母亲,沈雪梅。
沈惊鸿的眼眶瞬间滚烫。
她颤抖着拿起那封信,信纸的边角已被岁月磨得毛糙。
而上面的字迹,娟秀又熟悉,正是她临摹过无数次的,母亲的笔迹!
【吾女惊鸿,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仅仅第一句,眼前的世界就模糊成一片。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假的,是敌人淬了剧毒的蜜糖。
可当母亲的笔迹真实地映入眼帘,当那熟悉的称呼响在心底,她的心脏还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痛到无法呼吸。
信的内容,与顾野的预判分毫不差。
信里,母亲“沈雪梅”用充满愧疚的笔触,细数着只属于母女二人的私密过往。
比如,沈惊鸿小时候挑食,却独爱城隍庙的蟹粉小笼。
比如,她五岁时在国泰电影院门口走丢,抱着母亲的腿哭了足足半个钟头。
这些细节,真实到可怕。
叶家的情报网,当真能挖地三尺!
在用温情与回忆摧毁了所有心理防线后,信的字里行间,陡然灌满了怨毒与痛苦。
【……原谅妈妈的自私,我实在无法忍受了。你外公,那个为了所谓‘大义’和‘任务’,连亲生女儿的幸福都可以牺牲的男人,他是个疯子!他毁了我的一生!那份所谓的‘宝藏’,那块所谓的‘钥匙’,不是荣耀,是诅咒!它带给沈家的,只有毁灭!】
【……我本想带你远走高飞,可他却用你的性命威胁我,逼我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逼我留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我累了,真的累了。如果我的死,能让你摆脱沈家这个姓氏带来的宿命,能让你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那我心甘情愿……】
【……惊鸿,我的女儿,忘了外公,忘掉一切,带着那块玉佩,离得越远越好!把它卖掉,换成钱,去过你想过的生活!答应妈妈,一定要幸福……】
“砰!”
沈惊鸿豁然起身,身后的椅子被撞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她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叶知秋。
“不……这不是真的!你们骗我!!”
她的尖叫撕心裂肺,抓起信纸就要撕个粉碎。
“是真是假,你心里不清楚吗?”
叶知秋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语气平淡,每个字却都像一把攻城巨锤,狠狠砸在沈惊鸿的心墙上。
“那些只有你和你母亲才知道的细节,我们是怎么知道的?你外公沈长清,当年是如何逼迫你母亲嫁人,将她软禁在东北,你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沈惊鸿撕扯的动作僵住了。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灼热的泪水冲出眼眶,视野瞬间一片扭曲的昏黄。
这一刻,所有的表演都注入了真实的灵魂。
她确实在为母亲的遭遇而心痛,为外公当年的抉择而五脏俱焚。
而这份真实,正是叶知秋最想看到的。
他欣赏着沈惊鸿脸上的神情,从激动,到痛苦,再到绝望。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沉淀、发酵,化为了一股能焚毁一切的滔天怨恨。
但这股怨恨,没有指向他。
而是投向了信中那个“罪魁祸首”——她的外公,沈长清。
“老顽固……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那块破石头……”
沈惊鸿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世界的声音都在远去,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
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
看向那个贴身佩戴,藏着所谓“钥匙”的锦囊。
她伸出手,一把将其扯下!
叶知秋和苏文清的呼吸,在这一刻同时收紧。
然而,沈惊鸿没有将锦囊砸在地上。
她只是死死攥着它,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用贪婪和疯狂所浸透的眼神,望向叶知秋。
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刚才说……谈生意?”
“它,值多少钱?”
叶知秋笑了。
鱼儿,不仅上了钩,还主动咬死了钩。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一个被亲情和仇恨蒙蔽了双眼,又极度渴望金钱的女人,更好控制的了。
他伸出一只手,张开了五根手指。
“五万块。”
“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