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嫂子好”,像平地惊雷。
在人声嘈杂的百货公司里,这三个字清晰地砸进每个人耳朵里。
周围的顾客全傻了。
刚才还满脸刻薄的女售货员,两条腿一软,死死撑着柜台才没滑到地上去,一张脸白得像她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
嫂子?
这个浑身土气的乡下男人,是这群煞神的……大嫂?
沈惊鸿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只能本能地扭头,望向身边的顾野。
顾野脸上看不出半分意外,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他取下嘴角那根烟,捻灭在粗粝的鞋底。
然后,他才抬起眼皮,扫了那个喊“嫂子”的年轻人一眼。
“猴子,你小子滚来干嘛?京城关不住你了?”
被叫“猴子”的年轻人嘿嘿直笑,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寸头,那股子精悍气在顾野面前瞬间化为憨气。
“野哥,这不是听说你在这儿嘛,我特地从部队翘了过来!必须得瞻仰一下,是哪路神仙能收了你这尊神!”
话音刚落,他又对沈惊鸿飞快地眨了下眼,表情活脱脱写着“嫂子牛逼”四个大字。
为首的国字脸男人沉声咳了一下,眼神制止了猴子的嬉皮笑脸。
他转向顾野,神情恢复肃穆,汇报道:“顾少,您要查的沈长清,档案级别太高,我们费了些力气,只撕开一道口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顾野耳边吐出几个字。
“最后记录,四九年。东北民主联军,独立纵队,高级参谋。授衔前夜,因‘重大政治错误’,人间蒸发。抚松林场,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东北民主联军!
高级参谋!
每一个字眼,都带着那个金戈铁马年代的血与火。
顾野的心里一阵翻涌。
他猜到沈惊鸿的外公背景不凡,却没料到是这样的不凡。
那个年代的高级参谋,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
所谓的“重大政治错误”,里面藏着的东西,怕是能把天捅个洞。
“知道了。”
顾野点了下头,没再追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越聚越多的围观人群,对国字脸男人言简意赅:“老杨,东西。”
被称作“老杨”的男人心领神会。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双手递上。
“地址和您要的慰问品都在里面。车在外面,随时能走。”
“嗯。”
顾野接过文件袋,没看,直接塞进沈惊鸿怀里。
“媳妇儿,拿着。以后咱家这种破事,你来管。”
沈惊鸿捧着那个分量不轻的文件袋,指尖甚至能感觉到里面硬物的棱角,一时间有些恍惚。
顾野没给她消化这一切的时间。
他重新牵起她的手,对着老杨和猴子摆了摆下巴。
“行了,都滚蛋,别杵这儿耽误我陪媳妇儿逛街。”
“别啊野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绝对带劲儿!”猴子不甘心。
“滚。”
顾野抬腿就是一脚,不轻不重地踹在猴子屁股上。
“拖家带口的,没看见?晚上老地方,不醉不归。”
“得嘞!”
猴子挨了踹,反而笑得更开了,利索地敬了个礼,带着手下人如潮水般退去。
一场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野拉着还没从巨大信息量中抽离的沈惊鸿,在女售货员近乎瘫软的目光中,取走了那件火红的羊毛开衫和白衬衫,径直离开。
吉普车挂着特殊牌照,引擎声低沉有力。
直到车子汇入车流,沈惊鸿的耳边似乎还在嗡鸣。
“他们……”
“是你的……朋友?”
“发小,过命的兄弟。”顾野开着车,目视前方,“老杨叫杨卫国,以前是我爷爷的警卫。猴子叫侯建军,家里老头子跟我爷爷能把后背交给对方。都在驻沪部队。”
沈惊鸿沉默了。
车子没有返回和平饭店,而是拐进了一条寻常的弄堂。
“来这儿做什么?”沈惊鸿看着窗外晾晒的“万国旗”,不解地问。
“送礼。”
顾野的嘴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弧度。
他从沈惊鸿怀里的文件袋中,抽出几张纸,又拿出一个被油布包裹的方块。
“媳妇儿,车里等我。”
“五分钟。”
说完,他推门下车,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昏暗幽深的弄堂里。
……
弄堂深处,王家小楼。
客厅里气氛压抑。
王副主任王建民像困兽一样来回踱步,他儿子王浩则像条死狗,缠着绷带瘫在沙发上,眼神怨毒。
“爸!就这么算了?我的手!医生说骨头渣子都得重新拼!这辈子完了!”王浩嘶吼。
“你给我闭嘴!”王建民一肚子邪火,“你以为我没动手?我昨晚就报了警!结果呢?人进去不到一小时,市局一把手的电话直接抽到我脸上!骂我找死!让我立刻销案,不然就地扒了我的皮!”
“不可能!”王浩眼珠子都红了,“一个乡下泥腿子,他凭什么?!”
“我他妈也想知道!”王建民烦躁地揪着头发。
“咚、咚、咚。”
敲门声不急不缓,沉闷地响起。
保姆打开门,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让王建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
是那个煞星。
顾野。
“你……你想干什么?!”王建民的声音在发抖。
顾野看都没看他,径直走进客厅。
他随手一扬,将手里的东西扔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听说王公子手不方便,我这个乡下人可要过来看看。”
他咧开嘴,森白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像野兽的獠牙。
“顺便,带了点慰问品。”
王建民父子的目光,死死钉在茶几上。
几张纸,一个油布包。
王建民伸出颤抖的手,捏起了最上面的那张纸。
只一眼。
他的瞳孔骤缩,呼吸戛然而止,浑身的骨头仿佛被抽走,整个人瘫倒在地。
那是一份……死亡证明。
白纸黑字,打印得清清楚楚:
王浩,男,二十一岁,于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二日,意外身亡。
死亡原因那一栏,是四个触目惊心的手写大字:
惹错人了。
而在最下方,盖着一个红得刺眼的钢印!
王浩也看见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了音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往沙发角落里缩,抖得像筛糠。
顾野对他们的丑态毫无兴趣,用脚尖踢了踢那个油布包。
“这个,送你的,王副-主任。”
“你不是想往上爬吗?这里面,是你那位陈副局长和他小舅子,五年来的所有烂账,一笔不少。”
“是拿着它,去把你上司踩下去,坐他的位置,还是……我把这份东西,连同你们王家那点破事,一起送上去。你选。”
走到门口,顾野停步,像是刚想起什么,回头。
“对了。”
“我没什么耐心。”
说完,他转身离去。
留下满室死寂,和一个被彻底撕碎的官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