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青灰一片。
沈惊鸿是被院子里那股熟悉的寒气冻醒的。
她睁开眼。
身边的床铺,是空的,只余一点将散的体温。
心骤然悬空。
“顾野?”
她猛地坐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醒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野的声音沉稳地砸了进来,将她所有的慌乱都定了桩。
他裹挟着一身凌晨的霜露,大步走到床边。
沈惊鸿这才看清,他已经穿戴整齐,一身劲装,像是刚从极远的地方回来。
“你去哪了?”
“县里。”
顾野没多解释,将一个油纸包和一沓厚实的纸张,扔在床头柜上。
两张印着红色车次的硬纸板,赫然躺在最上面。
卧铺票。
明早七点,直达上海。
票下,是一叠崭新的“大团结”,和厚厚一沓全国粮票。
沈惊鸿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在这个年代,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比黄金更难弄。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去的?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顾野的大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将那份凉意尽数包裹进掌心。
“钱胖子怕我。”
他只说了四个字,却比任何解释都有分量。
沈惊鸿能想象出,昨夜的钱卫国,在看到这个男人时,是何等的肝胆俱裂。
顾野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的模样,伸手,有些粗鲁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收拾东西。”
这个动作,这个命令式的语气,让她彻底安下心来。
她不再问,不再想。
这个男人,永远在用最直接的行动,告诉她什么叫天塌下来有他扛着。
沈惊鸿点头,下床,开始收拾那只不大的行李箱。
她将那支英雄牌钢笔,用干净的手帕一层层包好,放进最贴身的口袋里。
那是他们新生活的起点,她要带着走。
……
顾野要陪媳妇儿回上海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红旗村。
清晨的炊烟里,夹杂着各色议论。
有人说沈知青家里出了大事,顾二愣子这是要去吃绝户。
也有人酸溜溜地说,村里刚过上好日子,他就昏了头往大城市跑,有他哭的时候。
可当顾野牵着沈惊鸿走出院门,却发现门口黑压压站满了人。
为首的王寡妇,不由分说地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兜塞进沈惊鸿怀里。
“丫头,刚煮的鸡蛋,路上吃!”
布兜里滚烫的温度,一直烫到了沈惊鸿的心里。
接着,那些帮工的、受过接济的村民们,也围了上来。
一把炒花生。
两个粗面馍馍。
一句句朴实的话语。
“野哥,早点回来带我们挣钱!”
“惊鸿妹子,别怕,有野哥在,啥事没有!”
顾野平日里用拳头和利益打下的人心,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真诚的暖意。
他扫视一圈,嘴角勾起一道罕见的弧度,冲众人点了下头。
“行了,都滚蛋。”
“老子家里的东西,谁他娘的敢动一下,回来我扒了他的皮!”
依旧是那个凶悍霸道的村霸。
可这一次,回应他的,是一片善意的哄笑。
……
夜,深了。
新房里,煤油灯的火苗,静静跳跃。
两人躺在新打的木板床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离别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顾野翻了个身。
黑暗中,他的眼睛像狼,精准地锁定了她。
“沈惊鸿。”
“嗯?”
“上海,比京城更吃人。”
他的声音很低,像砂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
“你那个家,是狼窝。”
沈惊鸿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一只粗粝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顾野盯着她,一字一句。
“到了上海,记住我的话。”
“不管是谁。”
“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要那个人不是我。”
他顿了顿。
“你一个字,都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