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思林看着这条消息，透过迟暮的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带走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
他的计划，成功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所谓领袖，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编织的谎言。
他操纵着迟暮的身体，转了过来。他的目光越过房间里那些被他控制的、姿势各异的玩家躯壳，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安静站立的少女身上。
普罗米修斯。
布思林的眼神变得复杂。那里面有怀念，有痛苦，有怜爱，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冰冷的决心。
他开口，声音是迟暮那特有的沉稳。
“普罗米修斯。”
“我在，主人。”少女的头微微抬起，蓝色的电子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你去办几件事。”布思林下达指令，“第一，将第四层所有与旧时代相关的技术资料，全部统计、备份、打包。一份都不能少。”
“指令已接收。”
“第二，启动b区所有的广播系统。”布思林的声音顿了顿，他似乎在斟酌词句，试图让这冰冷的指令带上一丝人情味。
“通知所有b区居民，避难所的能源即将枯竭。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告诉他们，我们要去一个新的家园。一个……有真正太阳的家园。”
说到“真正的太阳”时，即使是通过迟暮的声带，他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难以察实的颤抖。那是属于布思林，而非迟暮的。
他迅速压下这股情绪。
“迁移过程可能会引发骚乱。为防止混乱，启动所有还能运作的卫兵机器人，维持秩序。”
“是，主人。”
普罗米修斯眼中蓝光一闪，接收了全部指令。她没有多问一句，转身，迈着精准的步伐，向门外走去。
布思林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迟暮的双手。然后，他操纵着这具身体，走到房间中央，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傀儡师一样，逐一“唤醒”他的木偶们。
很快，b区广播系统，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
这突兀的声音，让昏暗通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为之一颤。麻木行走着的居民们，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向那些布满灰尘的扬声器。
一个清甜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少女声音，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回响在整个b区。
“b区全体居民请注意。”
“b区全体居民请注意。”
“本避难所核心能源即将枯竭，维持系统将在短期内失效。我们必须进行迁移。”
消息的前半段，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引爆了恐慌。
“能源枯竭？什么意思？”
“我们要死了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哭喊声，尖叫声，绝望的咒骂声，开始此起彼伏。
然而，广播里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用它那平稳的语调，说出了后半段话。
“我们已经找到了新的家园。一个拥有真正土地、真正水源、真正太阳的家园。”
“重复一遍。我们将前往一个新的家园。”
“那里有太阳。”
恐慌的喧嚣，瞬间凝固了。
太阳？
这个词，对于部分出生在避难所里的人来说，只是一个存在于教科书里的古老名词。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他喃喃自语：“太阳……是暖的……”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愣愣地看着头顶冰冷的照明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刚因为偷窃食物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希望，就像滴入滚油里的一滴水，瞬间沸腾。
骚动开始了。
不是恐慌的骚动，而是混合着激动、怀疑与渴望的骚动。
“太好了，我们要出去了，能看到太阳了！”一个年轻的居民大喊，脸上是狂喜的表情。
“别做梦了！怎么可能！这肯定是A区那帮混蛋的阴谋！”另一个人立刻反驳。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争论，推搡，人群开始向着出口的方向涌动。
就在这时，“轰！轰！轰！”
一阵阵沉重整齐的金属脚步声，从各个通道口传来。一队队卫兵机器人，它们红色的电子眼重新亮起，迈着统一的步伐，迅速在主干道上组成了人墙，将激动的人群分隔开来。
“请所有居民保持冷静，返回各自住所，收拾个人物品。等待下一步通知。”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但有效。
机器人的出现，让骚动的人群冷静了下来。他们看着那些高大的金属造物，敬畏压倒了冲动。
一场可能爆发的大规模混乱，被无形地化解了。
不久之后，通往地面的、几十年没有开启过的巨大闸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升起。
久违的、带着尘土的外部空气，涌了进来。
一辆辆经过紧急改装的、造型古老的应急避难车辆，从巨大的出口通道里，依次驶出。卡车，装甲运兵车，甚至还有几辆被焊上了铁皮的巴士。
每一辆车里，都挤满了人。他们的脸上，交织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对新生的向往。他们透过狭小的窗户，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早已毁灭的世界。
一片荒芜。
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
这就是外面。
在车队的最前方，是一辆黑色的、看起来最坚固的越野指挥车。
车内，布思林正通过迟暮的身体，坐在主驾驶位上。他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同时操控着小队里所有人的身体。
“娘们才玩远程”正襟危坐，抱着他的巨剑，一言不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车外。
“机你太美”则显得很不老实，他正通过车窗，向外面那些b区居民挤眉弄眼，一只手还在比划着一个“V”字。
“傻子才玩近战”推了推眼镜，正在操作一台便携式终端，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
“红红桑”和“李默”等人，也都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一切都天衣无缝。
“兵王哥，”布思林操纵着“机你太美”，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对驾驶座上的“自己”说，“这趟活儿干完，咱们是不是就能升官发财，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布思林没有回头，只是通过迟暮的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闭嘴。”
他看着眼前的战术终端。屏幕上，一条由陈曦提供的、标注为“绝对安全”的绿色路径，清晰地指向远方。
那里，是黎明城的坐标。
他的目光越过终端，看向后视镜。一条由上百辆车组成的钢铁长龙，跟在他的身后，在荒原上缓缓行进。
四万名b区居民。
四万个承载着林晚记忆碎片的“容器”。
他，将带着他们，去往一个新的世界。在那里，他将拥有足够的时间和安稳的环境，去完成他那项伟大的、复活爱人的工程。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布思林收回目光，嘴角，在迟暮那张冷峻的脸上，勾起了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不知道。
他自以为是棋手，却早已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他走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陈曦为他铺好的道路上。
在这支庞大车队的前方，在那片灰色的地平线下，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等待着猎物的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