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峰镇宿舍,已近深夜。窗外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衬得夜色深沉。余庆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
斜对面居民楼顶层的观察点,那抹幽光依旧稳定地亮着,如同黑暗中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但此刻,余庆感受到的已不仅仅是监视的压力,更有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弥漫在青峰镇乃至岩口镇的空气里。
钱友福承诺的“引荐”,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彻底搅动了局面。与“山鹞”的会面,意味着他将真正踏入对方的核心活动圈,危险系数呈指数级上升,但同样,也是撕开整个网络缺口的最佳机会。
他迅速将今晚宴会的细节、钱友福的承诺、以及自己的判断,通过加密渠道传递给老谭。信息发出后,他感到一阵短暂的虚脱,不是害怕,而是那种在巨大压力下高度集中精神后的必然反应。
走到这一步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没有退路了。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苏婷在阳光下讲课的身影,闪过母亲期盼的眼神,也闪过马主任深沉的目光和老谭凝重的嘱托。这些,都是他必须小心维护,不能让其被黑暗侵蚀的软肋,也是支撑他走下去的责任。
不能出错。一步都不能错。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不仅仅是任务,更是我余庆在青峰镇,在体制内立足的根本。抓住了,就是通天之功;抓不住,或者搞砸了……
后果他不敢细想。那不仅仅是个人前途尽毁,更可能牵连无数人,让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冷静。必须冷静。 他反复告诫自己,用记忆中严苛的军事训练来平复翻涌的心绪。“磐石”的代号不是白叫的。
第二天,一切如常。余庆准时上班,处理公务,下村检查道路施工,与同事谈笑风生。他甚至主动去找了苏婷一次,以商讨下一期安全教育课为由,确认了她的安全,也借此向可能的监视者展示自己“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轨迹。
苏婷对他突然的到访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地与他讨论了课程设想。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那抹暗青色的胎记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余庆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课程内容上,心底却有一根弦始终为她紧绷着。
绝不能把她卷进来。 这是他给自己划下的底线。
下午,他接到了钱友福打来的电话。号码是一个新的、未登记的移动号码。
“余干事,安排好了。”钱友福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明天下午三点,野狐峪后山,那颗最大的老松树下面。他只等你二十分钟,过时不候。”
野狐峪后山!老松树!这正是之前巡查时发现可疑路径和反光的区域!
“好的,钱老板,我一定准时到!”余庆压下心中的波澜,语气带着感激和一丝紧张,“需要我带什么吗?或者有什么要注意的?”
“人到了就行。记住,一个人来。他不喜欢人多眼杂。”钱友福叮嘱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余庆放下电话,手心微微出汗。对方选择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警惕性极高,而且显然对那片区域了如指掌。这无疑是一次极度危险的会面。
他立刻将时间地点通知了老谭。
老谭的回复异常简短,却重若千钧:“收到。按计划进行。外围已布控。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见机行事,争取信任。”
“外围已布控”五个字,让余庆心中稍安。但他知道,真正短兵相接时,能依靠的,终究还是自己。
下班后,他罕见地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镇上那家他常去的小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慢慢地吃着。他在梳理每一个细节,预演明天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以及自己的应对策略。
面馆的电视机里放着嘈杂的本地新闻,周围的食客大声聊着天,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余庆坐在角落,与这喧闹格格不入,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结界之中。
明天,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刻了。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喝干净汤,付钱离开。走到门口时,他抬头看了看天。不知何时,天际堆积起了厚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空气闷热而潮湿。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深吸了一口这闷热的空气,眼神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而坚定。
无论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去面对。为了身上的责任,为了心中的信念,也为了那或许能借此更进一步的……前程。
他摸了摸内袋里那枚冰冷的弹壳,迈步走进了渐起的夜风中。
青峰镇的夜晚,注定无人安宁。而风暴的中心,正悄然移向那片名为野狐峪的寂静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