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夜的寒意,也暂时驱散了潜伏在阴影中的窥视感。余庆如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在镇政府食堂吃完简单的早餐,然后走进办公室。他的步伐稳健,神情平静,与任何一个结束休憩、开始新一天工作的干部别无二致。
然而,在他的感知地图上,斜对面居民楼顶层的那个观察点,如同一个无形的坐标,始终散发着冰冷的存在感。他知道,在那扇厚重的窗帘后面,很可能正有一双眼睛,透过望远镜或摄像头的镜片,记录着他从宿舍到办公室的这段短暂路程。
他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甚至没有朝那个方向投去一丝多余的目光。他自然地与遇到的同事打招呼,回应着刘姐关于早餐口味的闲聊,然后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了关于柳沟村道路维修的施工日志。
“余干事,柳沟村那边今天施工队进场做前期平整,你要不要去看看?”马主任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手里端着保温杯,语气如常地问道。但他的眼神与余庆有一瞬间的交汇,传递着只有两人才懂的讯息——这是在为余庆提供离开镇政府大院、摆脱直接监视的合理由头,同时也能实地观察打谷场方向的动静。
“要去的,主任。”余庆立刻领会,拿起桌上的安全帽和施工方案文件夹,“我得去盯着点,确保他们按方案来,别出什么岔子。”
“嗯,路上注意安全。”马主任点点头,抿了口茶,转身回了办公室。
余庆收拾好东西,推门而出。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来自远方的视线,如同无形的丝线,黏在他的背上,直到他走出镇政府大院,拐过街角,才骤然消失。
他骑着摩托车,驶向柳沟村。脱离了观察点的直接视野,并不意味着安全,反而可能进入更复杂的监控网络——比如,那辆神出鬼没的蓝色皮卡。他保持着中速,目光不断扫视着后视镜和前方路况,留意任何可疑的跟踪车辆。
春天的田野一片生机勃勃,与余庆内心高度戒备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到达柳沟村村口,施工队已经开始作业,挖掘机和工人正在清理路边的杂草和淤泥。机器的轰鸣声、工人的吆喝声,构成了一幅繁忙的乡村建设图景。
余庆跳下摩托车,戴上安全帽,立刻投入到工作中。他与施工队长确认施工范围,检查材料堆放是否规范,提醒工人注意边坡安全。他表现得专业而尽责,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明确,完全符合一个现场监督员的角色。
工作的间隙,他的目光会若有若无地投向远方那片林地的方向,那里隐藏着废弃的打谷场。从这个角度,他无法看到场院内部,但能观察到通往那里的岔路口的情况。一切似乎都很平静,没有车辆进出。
整个上午,他都在工地上忙碌,汗水浸湿了额发。他指挥若定,解决了几处小的施工问题,赢得了施工队长和村干部的认可。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全心扑在重点项目上的基层干部。
中午,他在村里的小卖部买了面包和矿泉水,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解决午餐。他一边吃着,一边看似随意地与同样在此休息的村民闲聊,话题围绕着道路修好后的便利,以及今年的春耕计划。他的态度亲和,言语朴实,很快便融入了村民之中。
然而,在他看似放松的外表下,听觉和视觉神经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敏锐。他留意着过往的车辆,倾听着村民闲聊中可能无意透露的、关于陌生人或异常情况的信息。
一切正常。没有蓝色皮卡,没有可疑的陌生人,村民的谈话中也未出现异常。
下午,继续监督施工。直到日头偏西,工地收工,余庆才骑着摩托车返回镇上。
回程的路似乎比去时更加漫长。他知道,自己即将重新进入那个观察点的视野范围。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工地上的尘土和疲惫稍稍收敛,恢复了平日里那个沉稳干练的“余干事”形象。
驶入镇区,拐进通往镇政府的大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无形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扫描出他这一整天的活动背后,是否隐藏着其他秘密。
他没有任何迟疑,径直骑进镇政府大院,停好车,拿着安全帽和文件,步伐从容地走进了办公楼。他甚至没有抬头望向观察点所在的方向。
回到办公室,刘姐已经下班,只有马主任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余庆将施工日志和现场记录整理好,放在马主任桌上,简单汇报了今天的进度。
“辛苦了。”马主任看着他,目光深邃,“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主任。施工顺利,村里也很配合。”余庆回答得滴水不漏。
马主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余庆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整理桌面,准备下班。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办公室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色。明与暗,在这一刻似乎有了清晰的分界。办公桌、文件、电脑,属于“明”的世界;而那个观察点、打谷场、蓝色皮卡,则属于“暗”的领域。
他身处明暗交界,必须同时应对两个世界的规则和危险。
收拾好东西,他离开办公室,走向宿舍。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如影随形。
直到进入宿舍,关上房门,将那无形的窥视隔绝在外,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眼睛。
今天,他在明处的工作无可挑剔,在暗处的警惕也未曾松懈。他成功地在观察点的监视下,完成了一次“正常”的外出公务,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但这只是开始。这种在放大镜下的生活,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每一次出门,每一次与人接触,都可能被记录、被分析。
他走到窗边,没有掀开窗帘,只是静静地站着。外面,是渐渐沉入夜色的青峰镇,是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黑暗。
他知道,观察点里的那双眼睛,此刻可能正透过镜片,凝视着他这扇漆黑的窗户。
明与暗,仅一门之隔。
而他,必须在这界限之上,行走得更加稳妥,更加无迹可寻。他拿起桌上的弹壳,冰冷的触感让他纷杂的思绪沉淀下来。
界河已定,对弈继续。他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更深的潜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