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青峰镇表面波澜不惊。余庆将主要精力投入柳沟村道路维修的协调工作中,频繁往返于镇政府与柳沟村之间。每一次路过镇西头那个岔路口,他都克制住直接望向打谷场的冲动,仅用眼角的余光或借由查看田埂、水渠等动作,进行极其短暂而隐蔽的观察。
那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如同一个锈蚀的金属幽灵,始终沉默地蛰伏在老槐树的阴影下,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这种静止,反而透露出一种异常的、等待指令的意味。余庆知道,侦查小组的视线一定也和自己一样,牢牢锁定着那里,等待着蛛丝马迹。
老谭那边没有任何新的指令传来,死信箱的联络也保持着最低频率。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双方都在比拼着耐心。
第三天下午,余庆按照计划,再次来到青峰镇中心小学,进行安全教育课的最后一次课前准备,并与苏婷敲定最终流程。天气放晴,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校园里充满了孩子们课间活动的喧闹声。
苏婷在教师办公室等他,窗明几净,阳光在她摊开的教案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今天的气色很好,眼眸清澈,见到余庆进来,便笑着将一份打印好的最终版教案递过来:“余干事,你看看,这是定稿了。时间安排和互动环节都标清楚了。”
余庆接过,认真翻阅。教案做得非常细致,甚至考虑了不同年龄段孩子的接受能力差异。“很好,苏老师费心了。”他由衷地说,同时指出了几个可能需要微调语速和表达方式的小细节。
“你说得对,这里确实可以更口语化一点。”苏婷拿起笔,在旁边做了个记号。她低头书写时,右侧太阳穴的那抹暗青色胎记再次从发丝间显露出来,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质感,像一枚沉静的古老印记。
余庆的目光无意间掠过,随即自然地移开,落在窗外的操场上。孩子们正在追逐嬉戏,充满活力。这充满生机的景象,与他心中时刻萦绕的那个阴暗、静止的打谷场画面,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光明与阴影,仅一线之隔。
“对了,”苏婷抬起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昨天下午放学后,我看到有辆没见过的皮卡车,在学校后面那条僻静的路边停了挺久,司机也没下车,有点奇怪。”
余庆的心弦瞬间绷紧,但脸上依旧是倾听的神情:“哦?什么样的皮卡车?司机有什么特征吗?”他的语气保持着适当的、属于基层干事对异常情况的合理关注。
“是一辆蓝色的,有点旧,车牌……我没太留意,”苏婷努力回忆着,“司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就一直在车里坐着。大概停了有半个多小时才开走。”
蓝色旧皮卡,陌生车辆,在学校附近长时间停留……这会不会与打谷场的监视有关?是对方的反侦察措施?还是另一条线上的活动?亦或,仅仅是个巧合?
无数个念头在余庆脑中飞速闪过。他不能表现出过度的关切,以免引起苏婷不必要的猜测。“可能是等什么人,或者只是临时休息。”他给出一个最寻常的解释,随即又补充道,“不过以后遇到这种可疑情况,尽量避开,确保自身安全最重要。”
“嗯,我知道。”苏婷点点头,似乎并未将这事太过放在心上,注意力又回到了教案上。
然而,这个看似偶然的信息,已经被余庆牢牢刻印在记忆里。蓝色皮卡,学校后路,长时间停留。他需要将这个信息与打谷场的情况结合起来考量。如果这两者之间存在关联,那么对方的触角可能比他想象的伸得更远,活动模式也更复杂。
接下来的讨论,余庆依旧专注而专业,但一部分思绪已经飘远,开始在心里勾勒青峰镇的地图,将打谷场、学校、以及镇中心区域可能存在的其他关键点串联起来。
准备工作结束,离开学校时,已是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将小镇的建筑染上一层暖色调,但余庆却感觉空气中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些。他骑着摩托车,没有直接回镇政府,而是绕道从学校后面的那条路经过。
路面不宽,相对僻静,两旁是些老旧的院墙和零散的菜地。他放慢车速,目光扫过路边每一个可能停车的位置,寻找着任何可能留下的痕迹——车辙、丢弃物,或者其他不寻常的印记。然而,除了几处寻常的轮胎压痕和些许生活垃圾,他一无所获。那辆蓝色皮卡如同蒸发了一般。
这并不意外。对手显然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回到宿舍,他第一时间将“蓝色皮卡”的信息加密记录,准备在下次联络时作为重要补充情报上报。这条新线索的出现,使得青峰镇的暗流图景更加扑朔迷离。打谷场的面包车是固定的“点”,那么这辆蓝色皮卡,是否代表着流动的“线”?它们之间如何连接?最终又指向何处?
夜色渐浓,余庆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黑暗。小镇的灯火依旧安宁,但他仿佛能感觉到,在这片安宁的帷幕之后,不止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窥探、移动、交织。他自己是“锚点”,是观察者,但也可能,同样处于未知的窥视之下。
这种无形的压力,比直面枪林弹雨更考验神经。他需要更深的潜伏,更静的等待,如同水底的暗影,不扰动一丝涟漪,却时刻准备着,在猎物最松懈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弹壳,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纷杂的思绪重新凝聚。无论对手有多少层伪装,有多少条线路,他都必须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这里,守住自己的位置,看清周围的迷局。
潜影之下,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而他,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