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破旧的面包车在返回东山镇的乡路上颠簸。车内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和一股未散的戾气。阿彪专注开车,脸色阴沉。黑皮则一直用他那双三角眼,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剜一眼坐在后排的余庆。
余庆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身上散发出的不满和怀疑。他刚才在工厂里的举动,虽然控制了事态,避免了不可挽回的暴力,但也无疑挑战了阿彪在这个小团体里的权威,更让黑皮觉得丢了面子。
“阿庆,”终于,黑皮按捺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语气带着刺,“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挺有主意?彪哥还没发话,你倒是先把账户报出去了?怎么,想单干啊?”
余庆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必然的发难。他脸上却露出几分被误解的委屈和急于表忠心的激动:“皮哥,你这话说的可就冤枉我了!我当时看那老小子吓得都快尿裤子了,黑皮哥你那一下要是真砸实了,万一出了人命,或者把他打残了,钱拿不回来是小事,给火哥和丽姐惹来警察,那才是天大的麻烦!我报账户,一是吓唬他,二是赶紧把事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我心里只有组织和两位哥哥,绝无二心!”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情真意切,把自己摆在为组织大局着想、维护阿彪和黑皮(避免他们惹上命案)的位置上。
开车的阿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依旧没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缓和了一丝。他混迹底层多年,不是没脑子的蠢货,知道余庆说的有几分道理。真闹出大事,他们这几个动手的肯定最先被推出去顶缸。
黑皮却不依不饶,他更在意的是面子:“少他妈花言巧语!我看你就是想抢功!在丽姐面前装得人五人六的……”
“黑皮!”阿彪突然低喝一声,打断了黑皮的话,“行了,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吵什么吵!阿庆今天做得……不算错。以后动手前,都动动脑子!”
阿彪发了话,黑皮虽然依旧愤愤不平,但也只能悻悻地闭上嘴,恶狠狠地瞪了余庆一眼。
余庆心中稍定,知道暂时过了阿彪这一关。但他清楚,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尤其是在本就看他不顺眼的黑皮心里。他必须更加小心,同时,也要想办法进一步取得阿彪,甚至是丽姐的信任。
回到东山镇的窝点,丽姐竟然还没睡,似乎在等他们的消息。听完阿彪言简意赅(略去了内部争执)的汇报,丽姐的目光在余庆脸上停留了片刻。
“嗯,没出乱子就好。钱的事情,盯紧点。”丽姐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阿庆,你跟我来一下。”
余庆心中一紧,跟在丽姐身后,走进了她单独居住的、相对干净些的小房间。
丽姐关上门,靠在桌沿,点燃一支细长的香烟,打量着余庆:“阿庆,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余庆知道这是又一次试探,或许比刚才在车上更凶险。他斟酌着词语,说道:“丽姐,李老板那种人,欺软怕硬,吓唬一下就能服软,没必要真见血。而且,我觉得……咱们新盘刚启动,正是用人之际,也需要稳住局面,不宜节外生枝。”
他没有为自己表功,而是从“新盘大局”的角度分析,显得更有格局。
丽姐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你倒是想得挺远。听说,你还把那个小会计护在身后了?”
余庆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她连这个细节都知道?!看来当时现场还有他没注意到的眼睛,或者阿彪、黑皮事后添油加醋地汇报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不好意思”和“理直气壮”的表情:“丽姐,我不是护着她。我是觉得,当着女人的面下手太狠,容易让她崩溃乱喊,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说……那女的看起来挺水灵,要是吓坏了,以后说不定……还能有点用处?”他最后一句故意带上了一点暧昧的语气,暗示可以将其作为潜在的发展对象或者别的用途。
丽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轻笑:“呵……没看出来,你小子心思还挺活络?还懂得怜香惜玉,长远投资了?”
她走到余庆面前,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带着烟草的气息喷在他耳边:“阿庆,有脑子是好事。但别忘了,在这个圈子里,忠诚,比脑子更重要。火哥不喜欢手下的人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明白吗?”
她的手指冰凉,话语却带着灼热的警告。
“我明白,丽姐!”余庆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我对火哥,对您,绝无二心!今天是我多嘴了,以后一定多做事,少说话!”
丽姐收回手,重新靠回桌沿,挥了挥手:“行了,出去吧。明天盯着账户,钱到了,记你一功。”
从丽姐房间出来,余庆才发现自己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与丽姐的这次单独谈话,看似平静,却步步杀机。她既肯定了他的“机灵”,又警告他不要“自作聪明”,恩威并施,手段老辣。
信任的试炼,远未结束。 他虽然暂时化解了眼前的危机,但深知自己如同走在钢丝上,两边都是深渊。阿彪和黑皮的敌意,丽姐的审视,还有那个尚未完全信任他的“火哥”……他必须尽快拿到更有价值的情报,才能在外围收网时,确保能将这个毒瘤一网打尽,也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
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青峰镇的方向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苏婷和母亲正在为他担心,他只能将所有的牵挂压入心底,继续扮演好“阿庆”这个角色,在狼群中周旋,等待那最终亮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