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岩口镇赵副主任的电话,在对方含糊其辞的推诿和余庆“锲而不舍”的恳求中结束。挂断电话,余庆脸上那副急于求成的焦躁瞬间收敛,恢复成一片沉静的深海。他清楚,鱼饵已经隔着电话线抛了出去,带着青峰镇方面愿意“灵活处理”的模糊暗示。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看那条藏在岩口镇浑水下的鱼,会不会忍不住来咬钩。
耐心,余庆,耐心。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你现在是个想走捷径搞定麻烦的年轻干部,不是直插目标的利刃。演戏要演全套。
接下来的两天,他果然“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这个角色。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电话沟通,而是开始整理一些关于林权纠纷的“新思路”,写成一份看似认真、实则充满漏洞和想当然的“初步协调方案”,通过邮件发给了赵副主任,并抄送给了马主任——目的是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加真实,符合一个急于在领导面前表现的年轻干部的行为逻辑。
他甚至“不小心”在给赵副主任的电话里,隐晦地提及了青峰镇这边为了尽快解决这个历史包袱,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对一些“程序性瑕疵”可以适当“通融”的意向。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却又充满了诱惑力。
真他妈憋屈。 挂掉又一个电话后,余庆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明明知道那群杂碎就在眼皮底下活动,却要在这里跟一个老油条虚与委蛇,玩这种官僚文字游戏。要是放在以前,一套审讯手段下去,什么问不出来?
一股暴戾的冲动偶尔会窜上心头,那是属于“磐石”的本能,渴望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但他很快将其压了下去。
不行,这是在内地,不是边境。法律,程序,证据链……缺一环都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扫黑需要证据,反恐只要名单。我现在干的,就是最憋屈的‘扫黑’前戏。功劳簿上,不会记录你抓了多少人,只会记录你提供了多少份合法有效的证据。想往上爬,就得按这里的规矩来。
现实的考量像一条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让他保持清醒和克制。他不能犯错,尤其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因为个人情绪而毁了整个布局,断送了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他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就在余庆以为还需要更多铺垫时,赵副主任那边先有了动静。
这天下午,余庆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岩口镇的号码,但并非综治办的座机。
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赵副主任比之前略显热情,却依旧带着几分谨慎的声音:“余干事啊,我老赵。”
“赵主任,您好您好!”余庆立刻换上热情而略带期盼的语气,“是不是我们那个林子的事,有眉目了?”
“眉目嘛,谈不上。”赵副主任在电话那头打着哈哈,“不过呢,我这边托人打听了一下,也翻了翻一些老关系。这事儿啊,光靠我们两个镇在这里扯皮,确实难办。可能需要找找上面,或者……其他方面的人,疏通疏通。”
“其他方面的人?”余庆适时地表现出好奇和一丝“懂事”的兴奋,“赵主任,您指点指点?需要我这边做什么,您尽管说!只要能解决问题,我们这边肯定积极配合!”
上钩了?还是仅仅想利用我? 余庆心中冷笑,语气却愈发诚恳。
“呵呵,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赵副主任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这样吧,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晚上,我约了个朋友,他对这方面的事情比较‘门清’,一起吃个便饭,详细聊聊?就在我们岩口镇,‘老地方餐馆’,你知道吧?”
“老地方餐馆?”余庆迅速在脑中调取岩口镇的地图,那是一家位于镇中心边缘、口碑普通的家常菜馆,不算起眼。
“知道,知道!赵主任,太感谢您了!明天晚上我一定到!”余庆忙不迭地答应,语气里充满了感激。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七点,包厢我订好了,叫‘听松阁’。”赵副主任说完,便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余庆脸上的热情瞬间褪去,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老地方餐馆”……“听松阁”……“门清”的朋友? 这绝不只是一场简单的饭局。赵副主任突然如此“热心”,背后必然有其目的。是想探他的底?还是真的想通过他,搭上青峰镇“灵活处理”的线,从中牟利?亦或者,这本身就是那个隐藏网络的一次试探?
他立刻通过加密渠道,将赵副主任的邀约、地点、时间等信息,以及自己的初步判断,紧急汇报给老谭。
回复很快传来,只有简短的几个字:“饵已动,线可放。准时赴约,见机行事。安全第一,外围有我。”
余庆握了握拳,指尖感受到口袋里弹壳的坚硬。
终于,从这令人烦躁的文牍和电话博弈中,向前迈进了一步。虽然依旧是被线牵引着,但至少,能更近距离地观察水下的动静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混杂着警惕、期待和一丝嗜血的兴奋。
明天晚上,岩口镇,“老地方餐馆”,“听松阁”。
他倒要看看,这条被饵料吸引过来的,究竟是条什么鱼。而他自己,这根被老谭握在手中的“线”,又将钓起怎样的秘密。
好好表现,余庆。 他对自己说,这不仅是任务,更是你晋升的阶梯。稳住,就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