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袖,站起身道:“时辰不早,本宫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再待下去,皇后那老妖妇安插的眼线该起疑了。碎玉轩这边,一应吃穿用度,本宫会吩咐黄规全,按贵人的份例补齐送来,必不会亏待了你们姐妹三人。”
安陵容也站起身,微微屈膝:“陵容代眉姐姐、嬛姐姐,多谢世兰姐姐照拂。” 她略一沉吟,又道,“姐姐留步,陵容……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年世兰脚步一顿,回身看她:“哦?何事?”
安陵容走近两步,压低声音,神色恳切:“快到年下了,宫中各项庆典、赏赐开销巨大。陵容以为,姐姐协理六宫,只需按常例、循旧制,将各项事务打理得妥帖周全即可,无需……额外动用私库补贴,或是过于彰显能力。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和忌惮。” 她抬眼,目光清亮地看着年世兰,“姐姐觉得,即便您将年节操办得再风光体面,皇上……会因此感激姐姐吗?他不会。他只会想,华妃的银子从何处来?年家的势力……是否已经大到了可以随意补贴宫用的地步?”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字字敲在年世兰心上。
年世兰闻言,凤眸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锐光。她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声音低沉:“本宫……知道了。你的提醒,本宫记下了。” 她深深看了安陵容一眼,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心思之缜密,眼光之长远,确实远超她想象。
“姐姐慢走。” 安陵容再次行礼。
年世兰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带着颂芝,转身快步走出了西偏殿。
殿门合上,安陵容一直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松懈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与华妃周旋,每一句都需深思熟虑,如履薄冰。
她转身,有些疲惫地坐回软榻上,单手撑住额角,目光转向一直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卫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探寻:“卫太医,方才……你为华妃娘娘诊脉,所言……有几分是真?她的身子……当真……还有孕育子嗣的可能吗?”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这不仅关系到华妃的未来,更关系到她们这个脆弱联盟的稳固。若华妃彻底无望,谁也无法保证她会不会因绝望而做出什么疯狂之事。
殿内只剩下安陵容与卫临二人,空气仿佛也沉静下来。安陵容单手撑着头,目光落在卫临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探寻。
卫临并未立刻回答,他微微垂首,似在斟酌词句,片刻后才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安陵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回小主,微臣不敢欺瞒。华妃娘娘的脉象……确实沉寒凝滞,胞宫受损严重,乃是多年寒邪侵体、郁结不散所致。此等症候,若论寻常医理,确是……极难有孕。”
安陵容的心微微一沉,但并未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卫临话锋一转,继续道:“但……也并非全无一丝转机。娘娘凤体根基尚在,气血虽滞,却未枯竭。正如微臣方才所言,若能彻底远离病源,辅以温经散寒、活血化瘀的猛药,徐徐图之,持之以恒……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此过程极为凶险漫长,对用药、对娘娘自身心志,皆是极大考验。且即便成功,也未必能……十拿九稳。微臣只能说,事在人为,但……天意难测。”
安陵容听明白了。卫临的意思是,华妃的身体状况极差,怀孕的希望极其渺茫,但理论上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且成功率极低。这更像是一种给予绝望之人一丝微弱希望的安慰,或者说,是一种策略性的“可能”。
她沉默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神色复杂:“本小主明白了。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对华妃娘娘透露半分实情。你只需告诉她,有希望,但需耐心调养。给她一个念想,一个支撑吧。”
卫临立刻躬身:“微臣明白。微臣定会竭尽全力,为娘娘调理。至于结果……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嗯。” 安陵容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你也辛苦了,下去开方熬药吧。本小主这里,你也需时常来‘诊治’,莫要让人起疑。”
“是,微臣告退。” 卫临行礼后,躬身退出了殿外。
安陵容独自坐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给华妃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是对是错?她不知道。但她清楚,在这深宫之中,有时候,一个虚假的希望,远比残酷的真相更能让人活下去,也更能让人……为己所用。
只是,这希望的火种一旦点燃,最终是照亮前路,还是引火烧身,谁也无法预料。她只能步步为营,走一步看一步了。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预示着又一场宫廷暗流的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