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养心殿内灯火通明。皇上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皇后端坐在一旁,姿态雍容,陪着说了几句闲话后,便看似不经意地提道:“皇上,今日是新晋宫嫔开始侍寝的日子了。不知皇上……今晚是打算去华妃妹妹那里,还是……”
皇上眼皮未抬,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压:“皇后这是在打听朕的心思?”
皇后心中一凛,脸上笑容不变,连忙欠身道:“臣妾不敢。是臣妾多嘴了。还是请皇上翻牌子吧。” 她说着,对侍立一旁的徐进良使了个眼色。
徐进良会意,立刻躬身,与一个小太监各端着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数枚绿头牌。徐进良尖细的声音响起:“请皇上翻牌子——”
皇上的目光在托盘上扫过,修长的手指在几个牌子上方掠过,却忽然顿住。他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徐进良:“菀常在和柔常在的牌子,怎么都不在?”
皇后连忙接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与无奈:“回皇上,菀常在今日在宫中受了些惊吓,身子不适,温太医说需静养些时日。柔常在嘛……昨日在翊坤宫言语不慎,冲撞了华妃妹妹,被华妃妹妹罚了禁足一个月,在碎玉轩思过呢。所以……她们的牌子暂且撤下了。倒是沈贵人,一切安好。”
皇上闻言,手指在沈眉庄的牌子上轻轻一点:“柔常在冲撞华妃被禁足,朕已知晓。菀常在……又是受了什么惊吓?”
皇后垂下眼帘,恭敬回道:“温实初来回话,说是……在宫中偶然看见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惊着了心神,需要好生将养一阵子。沈贵人的确无恙。”
皇上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回托盘,最终翻过了沈眉庄的牌子。
徐进良立刻高声道:“嗻!奴才这就去准备,请沈小主沐浴更衣,等候圣驾!”
……
碎玉轩,西偏殿门口。
安陵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静静伫立在廊下。秋夜的凉风拂过,带来丝丝寒意。她怀中抱着温暖的小七,目光遥遥望着芳若姑姑和徐进良的身影走入正殿。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低语道:“眉姐姐……辛苦你了……”
她的视线转而投向沉寂的东偏殿,那里烛火昏暗,甄嬛想必正“病”着。安陵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没想到……嬛姐姐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宿主何必忧虑,】小七的声音响起,【这是沈眉庄必须要走的路,也是当前局面下相对稳妥的选择。宿主不必过于愧疚。】
【我知道……】安陵容在心中回应,带着一丝无力,【只是想到日后在明面上承受风雨、周旋各方的重担,都要压在眉姐姐一人肩上,她该有多难……我心里总是不好受。】
云珠拿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悄然走近,轻轻披在安陵容肩上,柔声道:“小主,夜里风凉,您要保重身体啊。”
月华也低声道:“小主似有心事?小主不必过于忧心,沈贵人沉稳聪慧,她知道该如何应对的。”
安陵容没有回头,只是仰起头,望着夜空中那轮渐渐升高的、清冷如冰盘的明月。月光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寂寥。她无意识地轻抚着小七柔软的毛发,朱唇微启,低吟道:
“玉阶白露湿空庭,冰镜初悬万籁冥。
素手欲攀桂子落,寒鸦数点过银屏。”
吟罢,她幽幽一叹,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这金碧辉煌的深宫……何尝不是一座……美丽的牢笼……”
云珠和月华站在她身后,听着这充满孤寂的诗句,看着小主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心中涌起阵阵酸楚。入宫不过短短半月,那个在甄府时还会与姐妹们说笑玩闹、眼神灵动的小姑娘仿佛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如今的她,每日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连笑容都似乎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薄纱,再也看不到底。
安陵容静立片刻,忽然轻声唤道:“云斩。”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不远处,单膝跪地:“小主请吩咐。”
安陵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带着一丝决断:“今日碎玉轩发生的事——桂花树下的麝香、菀姐姐受惊‘病倒’,还有眉姐姐今晚侍寝,这些……都不必隐瞒,如实禀报给他知道。另外,让他在太医院,务必给我找一个绝对可靠、嘴巴严实的太医。或许……不久之后,我也该‘病’上一场了。”
云斩心头一凛,立刻应道:“是!小主!属下明白!”
“退下吧。”
“属下告退。” 云斩的身影再次隐入黑暗。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正殿的门被轻轻推开。盛装打扮的沈眉庄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似乎心有所感,脚步微顿,转头向西偏殿的方向望来。
月光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沈眉庄看到安陵容眼中那份清晰的担忧与鼓励,她微微抿唇,朝着安陵容的方向,极其轻微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安陵容也对她轻轻颔首,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保重。”
沈眉庄收回目光,挺直脊背,在宫人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出了碎玉轩的宫门。一辆装饰华丽的凤鸾春恩车早已等候在外。她深吸一口气,弯腰踏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载着沈眉庄,也载着姐妹三人未来的希望与艰险,缓缓驶向那象征着无上荣宠,也暗藏着无尽风波的养心殿。
安陵容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消失在沉沉的夜色深处,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