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那句“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审讯室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李队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前倾了几分,记录员的笔尖也悬停在纸上,准备记录下这关键的供述。
然而,还没等李队开口追问细节,秦明的话音却突兀地一转。他脸上那种彻底放弃后的灰败和空洞,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混合着亢奋与嘲弄的神情,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丝令人不安的笑意。
“但是——”他拉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对面三人,最终定格在依旧面色平静的陈专家脸上,“我是一个疯子。”
他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补充道:“我有医生开的证明,正式的精神疾病诊断报告。双向情感障碍,伴有妄想症状。严重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此言一出,审讯室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李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他办案多年,见过各种狡辩抵赖,但直接祭出“精神病”这面盾牌的,尤其是如此突兀、如此戏剧化的转变,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错愕和愤怒。他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对方预留的、极其卑劣却可能有效的后手。
陈专家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一丝涟漪。他那双一直温和如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仿佛准备迎接一种全新类型的博弈。
“秦医生,”陈专家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你的意思是,你对侯晓雅女士的误诊、过度医疗,以及后续一系列行为,都是在精神疾病发作、无法辨识或控制自己行为的状态下完成的?”
“可以这么理解。”秦明摊了摊手,表情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发病的时候,我的认知是扭曲的。我可能把一些正常的指标看成是异常,把一些简单的症状想象成绝症。至于为什么阻止转院……也许当时的我,偏执地认为只有我能治好她吧?谁知道呢?一个疯子的想法,本来就不可理喻。”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很有意思的说法。”陈专家点了点头,仿佛真的在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那么,你账户里那些与你小舅子赵成账户往来频繁的、来源不明的资金,也是在你‘发病’期间,不受控制地收取的?”
秦明嗤笑一声,眼神中的嘲弄更加明显:“钱?什么钱?陈警官,一个精神病人对金钱有概念吗?也许我当时只是觉得那些数字好看,像玩游戏一样就收下了呢?或者,那根本就是我妄想出来的?你们怎么能确定,那些转账记录,不是我这个疯子臆想出来的的一部分?”
他开始利用“精神病”这个标签,肆意地解构和否定一切客观证据,将水搅浑。
“据我们了解,”陈专家不疾不徐,继续追问,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攻击性,像是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你在安康医院工作期间,表现一直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优秀’,从未有过明显的行为异常记录。你的‘发病’,似乎具有非常强的选择性和目的性?”
“哈!”秦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表演性质的激动,“选择性?目的性?陈警官,你是在试图用一个正常人的逻辑,去理解一个疯子的世界吗?你们不是有专家吗?你们可以去问任何一个精神科医生,双向情感障碍的发作有没有规律?会不会在某些特定压力下被诱发?我在面对复杂病情、承担巨大压力的时候发病,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他的话语开始变得有些颠三倒四,但又巧妙地围绕着“精神病”这个核心进行辩护,试图将严谨的法律逻辑拉入一个无法证伪的、主观的“疾病”泥潭之中。
李队看着秦明那副突然变得“能言善辩”甚至有些“亢奋”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和疑虑越来越盛。他绝不相信事情会如此巧合。他立刻对旁边的一名年轻警员使了个眼色,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吩咐道:“立刻去核实!查秦明的医疗记录,看他是否真的有精神科就诊史和诊断证明!要快!”
那名警员会意,立刻起身,快步离开了审讯室。
秦明看着那名警员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混合着得意和轻蔑的嘲弄。他当然有证明,那是魏先生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经由某个被控制或收买的精神科医生开具的、看似无懈可击的“护身符”。虽然一旦动用这个,他秦明这辈子就算彻底告别医生这个行业,甚至要被打上“疯子”的标签,但相比于漫长的牢狱之灾,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他相信,以魏先生的手段,这份证明足以暂时保住他。
审讯室内,言语的交锋还在继续。
陈专家面对秦明突然筑起的“精神病”堡垒,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气馁或烦躁。他的问题依旧逻辑严密,如同手术刀般,试图寻找着这面新盾牌上的裂缝。
“秦医生,即使如你所说,你在行为时处于发病期。但精神疾病的司法鉴定,是一个非常严谨的过程。它需要评估你在实施具体行为时,是否完全丧失了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这并非一纸诊断证明就能完全决定的。”
陈专家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秦明的眼睛,“你确定,在每一个关键节点,比如,你开具那些大处方时,你阻止病人转院时,你都完全无法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性质和后果吗?”
秦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姿态:“我说了,我当时是个疯子!疯子的想法,谁说得准呢?”
他知道,只要死死咬住“精神病”这一点,将一切行为都归咎于不可控的疾病,就能最大程度地规避法律风险。这是一场艰难的博弈,但他手握“证明”,自觉已立于不败之地。
审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