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猴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未完全止歇,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仍断断续续地从他蜷缩的身体里溢出。
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神空洞地望着雪白的墙壁,仿佛那上面正映照着妹妹晓雅被无端摧残的惨状。那张轻飘飘的诊断报告,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留下永难磨灭的伤痕。
接到电话,用最快速度赶来的猴子父母,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小俊!晓雅怎么样了?”猴子的母亲,一位饱经风霜、脸上刻满生活艰辛痕迹的妇人,人还未到,焦急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当她看到儿子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
猴子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脊背却早已被生活压得有些佝偻的男人,也快步跟上,脸上写满了凝重。
“爸……妈……”猴子听到声音,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父母,那强忍的泪水再次决堤。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周律师见状,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那份省三甲医院出具的、盖着鲜红印章的最终诊断报告,递到了猴子父母面前,语气沉重地代为解释:
“侯先生,侯太太,你们先别急,晓雅现在生命体征平稳,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顿了顿,知道接下来的话对于这对朴实的父母将是何等残酷的打击,“这是刘教授他们医院给出的最终诊断结果。晓雅她……并没有得淋巴癌。”
“没……没得癌症?”猴子的母亲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和茫然的光芒,“真的?老天爷开眼!我就说我们家晓雅不会……”
她的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因为周律师紧接着的话,如同最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他们刚刚升起的希望:
“但是,晓雅在安康医院,被误诊为淋巴癌三期,并且……接受了多次针对癌症的、大剂量的化疗和药物治疗。”
“什么?!”猴子的父亲瞳孔骤缩,失声惊呼。
周律师指着报告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据和结论,声音低沉而压抑着愤怒:
“这些本不该存在的治疗,严重损害了晓雅的身体。她的肝功能、消化系统、肾功能都出现了问题,白细胞和血小板极低,严重贫血。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令人发指的部分,“她的体内检测出了高浓度的麻醉药物,她之前所谓的‘病情危重进入IcU’,极有可能是被人为用药导致的!”
“化疗……没病……被化疗?”猴子的母亲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词,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开来,仿佛无法理解这世间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她张着嘴,想呼吸,却感觉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袭来。
“他娘……他娘!”猴子父亲惊恐的呼喊声在旁边响起。
只见猴子的母亲身体猛地一晃,眼睛一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就向后倒去!
“妈!”
“孩子他娘!”
猴子和父亲同时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扶住她软倒的身体。周律师也赶紧上前帮忙,掐人中,呼叫医护人员。走廊里顿时又是一阵混乱。
经过医护人员紧急的救治和输氧,猴子的母亲缓缓苏醒过来。她一睁开眼,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抓住了丈夫的手臂,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却哭不出声音,只有胸腔剧烈地起伏,那是悲痛到极致的表现。
而一向老实巴交、遇事习惯忍气吞声的猴子父亲,此刻看着妻子惨白的脸,听着儿子压抑的哭声,再想到女儿躺在病床上那被无辜摧残的孱弱模样,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岩浆般炽烈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隐忍!
他的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额头青筋暴起,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畜生!一群畜生!!!”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哭泣的妻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踉跄着冲到走廊尽头,用颤抖的手掏出那个老旧的手机,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按下了那三个数字——
“喂!110吗?!我要报警!!”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安康医院!安康医院害我女儿!他们没病给我女儿乱治病!把我女儿快治死了!!你们管不管?!!”
……
长阳派出所接到这个报警电话,听筒里传来的那悲愤到几乎语无伦次的控诉,让接警员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尤其是涉及到“医院”、“误诊”、“滥用化疗”、“人为麻醉”这些敏感且性质恶劣的关键词,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医疗纠纷的范畴。
消息立刻上报。派出所领导高度重视,这极有可能是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涉嫌严重医疗事故甚至故意伤害的案件!他们第一时间指派了经验丰富的民警,包括之前处理“医闹”事件的李队所在的小组,携带执法记录仪等设备,火速赶往安康医院进行调查取证。
然而,当警车闪烁着警灯,再次停在安康医院门口时,民警们感受到的,是一种与清晨那场“闹剧”截然不同的、更深沉的压抑。
面对警方的正式调查,安康医院方面表现出了某种令人不安的“配合”。
院方代表,一位自称是行政副院长的人,接待了民警。当警方提出要调取患者侯晓雅的全部原始病历、治疗记录、用药清单以及IcU的监控录像时,那位副院长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无奈。
“警察同志,实在不好意思。”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官僚式的推诿,“关于18床侯晓雅患者的病历……我们正在查找,但暂时……嗯,遇到了一些技术问题,部分电子病历似乎出现了丢失。纸质档案我们也在加紧排查。”
“监控呢?”李队冷冷地问道,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监控……唉,更不巧了。”副院长叹了口气,“我们IcU区域的监控系统,从前天晚上开始就出现了间歇性的故障,技术人员检修后发现是存储硬盘出现了物理损坏,之前几天的数据……恐怕是无法恢复了。我们已经联系了供应商紧急调换新设备。”
病历丢失,监控损坏。
又是这套屡见不鲜,却又让人无比憋闷和愤怒的托词!
一切都“恰到好处”地消失了。所有可能指向核心真相的纸质和电子证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剩下的,只有医院方面冠冕堂皇的解释和空空如也的服务器。
李队和同事们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知道,这意味着调查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没有直接的物证,仅凭家属单方面的指控,很难对医院及相关责任人采取实质性的法律行动。
但是,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李队拿出了由刘明远教授所在的省三甲医院出具的、那份详细列明了侯晓雅真实身体状况、体内麻醉药物检测结果以及明确指出其未曾罹患淋巴癌的权威诊断证明。
“这份报告,你们怎么解释?”李队将报告副本推到副院长面前,目光如炬。
副院长拿起报告,只是粗略地扫了几眼,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程式化的镇定:“哦,这个啊……不同的医院,不同的专家,对于病情的判断存在差异,这也是医学上常有的事情嘛。我们尊重省医院专家的意见,但这并不能直接证明我们安康医院存在过失。毕竟,医疗行为本身就存在一定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面对这种滴水不漏、推卸责任的说辞,警方目前能做的也有限。
在完成了初步的现场调查和问询(得到的几乎都是官方辞令)后,李队沉着脸,对那位副院长说道:“关于患者侯晓雅在贵院治疗期间出现的诸多疑点,我们警方已经立案调查。请你们院方积极配合,尽快‘恢复’相关病历资料。另外,我们需要带走当时的主治医师秦明,以及相关的责任医护人员,回派出所协助调查。”
尽管物证缺失,但人证还在。将直接经手医生带回去详细问询,是眼下唯一能推进调查的途径。
副院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们一定配合警方工作。”
很快,面色苍白、眼神躲闪的秦医生,以及另外两名参与过侯晓雅治疗和护理的医护人员,被警方带上警车。
警车驶离了这座外表光鲜、内里却可能隐藏着无尽黑暗的白色大楼。调查,在重重阻碍中,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而猴子一家所期盼的正义,似乎依旧遥不可及,前路布满了迷雾与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