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安康医院被远远甩在车后,如同一个逐渐缩小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苍白盒子。刘教授一路无话,步履匆匆,儒雅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林风沉默地跟在他身侧,步伐同样迅疾而稳定。猴子则有些踉跄地跟在后面,心乱如麻,方才在IcU窗外感受到的那种诡异的不协调感,以及刘教授凝重的神情,都像巨石般压在他心头。
周律师那辆黑色的轿车依旧静静停在原地,如同蛰伏的暗影。见到几人出来,周律师迅速下车,无声地拉开了后座车门。刘教授和林风径直弯腰坐了进去,林风同时招手,示意魂不守舍的猴子也跟上。
猴子愣了一下,连忙钻进车里,坐在了林风身旁。周律师关好车门,返回驾驶座,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车辆平稳地驶离了安康医院的范围,汇入夜晚稀疏的车流。
车内一片沉寂。
车窗外的路灯飞速向后掠去,明暗交替的光线在每个人脸上闪烁,映照出不同的心境。猴子双手紧紧攥着膝盖,指节发白,呼吸急促,却不敢出声打扰。林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周律师专注地开着车,仿佛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司机。
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大约五六分钟,直到轿车驶离医院区域,拐上一条相对僻静的城市干道。
刘教授这才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的口罩。他的脸色依旧严肃,甚至比刚才更加凝重。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医院浊气彻底置换掉,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患者是否患有淋巴癌,单凭在IcU窗外观察仪器数据和病人外在表现,确实无法做出百分之百的最终诊断。这需要详细的病理报告和更精密的检查来确认。”
他先给出了一个严谨的前提,但紧接着,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肯定:
“但是,有一点,我现在基本可以确认。”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车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起来,尤其是猴子,几乎屏住了呼吸。
刘教授的目光扫过林风,最后落在脸色煞白的猴子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患者突然昏迷,被送入IcU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其本身病症的急剧恶化。”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而是因为,她正处于药物麻醉状态。”
“麻……麻醉?!”
坐在一旁的猴子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从座椅上弹了一下,失声惊呼,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刘教授看向激动得浑身发抖的猴子,语气沉稳地解释道,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
“是的,麻醉。”他详细说明,“我仔细观察了监护仪上的数据,包括她的生命体征,特别是脑电双频指数,以及她外在的肌肉松弛程度和眼睑反应。这些指标综合显示,她目前的意识丧失和生命体征的‘平稳’,并非源于疾病本身导致的衰竭或危象,而是一种由药物人为诱导、可控的镇静休眠状态。”
他进一步强调,目光锐利:“以我多年的临床经验判断,她目前所处的状态,完全符合全身麻醉后的典型表现。一个真正因淋巴癌晚期、病情急剧恶化而濒危的病人,其生命体征的波动、呼吸模式、甚至是细微的神经反射,都绝不可能呈现出这种……人为干预下的‘稳定’。”
猴子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血液都仿佛冻结了。不是因为癌症,而是因为麻醉?医院为什么要给晓雅麻醉?还谎称病情恶化送进IcU?一个可怕的、他不敢深想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让他浑身冰凉,牙齿咯咯作响。他张了张嘴,想要质问,想要嘶吼,却被无边的恐惧和愤怒堵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的手按在了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是林风。
林风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制止了他即将失控的情绪。然后,林风转向刘教授,问出了当前最核心的问题,语气冷静得可怕:
“刘教授,那以您看,我妹妹现在的这种情况,身体状况是否适合立刻进行转院治疗?”
刘教授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心中快速评估着各种风险和可能性,然后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令妹被实施麻醉的具体原因和所用药物,但综合她目前所表现出来的、在麻醉状态下相对稳定的生命体征来看,她完全有能力,也完全可以安全地接受转院治疗。”
林风听到这句话,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个答案。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前排的周律师吩咐道:“周律,先送刘教授回家休息,今天辛苦教授了。”
“好的,老板。”周律师应道,调整了行车方向。
接下来的路程,车内的气氛更加沉闷。猴子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嘴唇翕动,但看到林风那平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前的压抑气场,他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用力地、无声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车辆最终停在了一个环境清幽的高档住宅小区楼下。
林风和猴子下车,对着刘教授再次表达了诚挚的感谢。刘教授摆了摆手,神色依旧凝重,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便转身走进了单元楼。
目送刘教授的身影消失,林风和猴子重新坐回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猴子一直强行压抑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他猛地用双手捂住脸,滚烫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在密闭的车厢内低低回荡。那不是悲伤,更多的是后怕、是愤怒、是得知真相后对妹妹处境的极致担忧。
林风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再次拍了拍猴子不断耸动的肩膀。
等到猴子的哭声稍微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时,林风抬起头,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刀。
他对前排的周律师语气带着些许森然的说道:
“周律,联系李军。”
“明天,接小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