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烟雾更加浓重了。冯建国指间那支新点燃的香烟,如同他岌岌可危的生命,在稳定的燃烧中,释放着最后的、带着毒性的能量。
他平和的面容在青灰色的烟雾后若隐若现,那双灰暗的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将所有惊世骇俗的罪行,都以一种近乎禅意的平静讲述出来。
老刑警王勇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沙纸磨过,干涩得发疼。他看着对面这个形销骨立、却掌控着整个对话节奏的男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寒意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口袋里的烟盒,指尖甚至已经触碰到那熟悉的硬壳,却最终没有拿出来。
李振更是僵直地坐在那里,大脑因为过度接收爆炸性信息而有些处理不过来。孙婷婷的死状,冯建国冷静的叙述,还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他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点理性的浮木,却发现自己正被对方话语里冰冷的逻辑漩涡越拖越深。
就在这几乎凝固的寂静里,冯建国吸了一口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补充事项,话音很自然地一转,说道:
“对了,”他抬起眼皮,目光扫过两位刑警,“我还拔下了那个导员的舌头。”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李振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就连一直极力维持沉稳的王勇,也像是被电流击中,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冲破了职业面具,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变调和嘶哑。拔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暴力伤害,这是带着浓厚中世纪酷刑色彩的、极其残忍的折磨!
冯建国似乎对王勇这失态的反应并不意外,也没有任何得意之色。他依旧用那种平稳得令人发指的语调,继续缓缓说道,仿佛在描述一个医疗处置流程:
“放心,我给她做了止血。用的是她家医药箱里的纱布和云南白药,压得很紧。只要及时被发现,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他甚至还贴心地补充了细节,像是在宽慰两位警察,又像是在确认自己操作的“专业性”。
“还有那个审判长,”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名字,“姓何的那个,也被我绑了起来。”
王勇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凉了下去。导员李静!审判长何某某!这两个名字,与孙婷婷、张倩一样,都是围绕林风案的核心人物!这个冯建国,他不是随机挑选目标,他是在按着一份无形的“复仇名单”,有条不紊地、一个接一个地进行“清算”!
“本来,”冯建国继续他的讲述,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斟酌?像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逻辑,“我没有想好怎么去处理这个导员。她在那件事里,主要是和稀泥,间接推动了事情恶化。但说实话,怕事,想息事宁人,在很多情况下,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他像是在为李静的行为寻找合理性,这与他之前冷酷的行动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所以,我一开始觉得,或许应该给她一个机会。”他话锋一转,“但我在后续的调查中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一些,那是一种基于自身调查得出结论后的笃定。
“她所带的班级,每年的贫困生补助,并没有发给那些真正家庭困难、需要这笔钱吃饭买书的同学。”冯建国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明显的、冰冷的鄙夷,“名额,都给了那些平时跟她关系比较好,会来事,或者家里其实并不那么困难的学生。”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信息在两位刑警心中沉淀。
“所以我就知道了,”他总结道,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种最终的审判意味,“她的心,歪了。不只是在那件案子上和稀泥,在她本职工作的根子上,就是歪的。一个心歪了的人,留在教育学生的岗位上,不合适。”
不合适。
三个字,轻描淡写,却决定了李静的命运。
“至于那个何审判长,”冯建国将话题转向最后一个人,“我调查了他以前经办的一些案子,公开能查到的,似乎并没有太多明显不好的行为,至少,没有像这次这么露骨。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调查得不够深入,没挖出来。”
他表现出一种奇怪的“严谨”和“审慎”。
“既然如此,”他继续说道,仿佛在进行某种权衡,“我决定也给他一个机会。我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伤害他。”
听到这话,王勇和李振心里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他们知道,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的“给个机会”,绝不会是寻常意义上的宽恕。
“我只是,”冯建国用拿着烟的手,比划了一个类似拆卸的动作,“把他的胳膊,卸了下来。然后,又给他装了回去。”
他的动作很轻微,描述也很简单,但其中蕴含的痛苦,让李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
“重复了几次。”冯建国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肩膀那个地方,关节盂唇和韧带,反复这样拉扯损伤之后,就会形成惯性脱臼。以后,可能打个喷嚏,或者抬手猛了,胳膊就容易掉下来。”
他甚至给出了医学解释。
然后,他看向两位警察,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慈悲”的表情,说出了这番独白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话:
“这样,他以后落锤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快,那么急。可以……多花点时间,深思熟虑。”
深思熟虑。
为了让他“深思熟虑”,就用这种极端残酷的方式,给他的身体打上一个永久的、痛苦的烙印!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香烟燃烧的微弱“嘶嘶”声,此刻听起来放大了无数倍。
王勇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冯建国,看着这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却用最后的时间扮演着“判官”与“行刑者”的男人,一股寒意从心脏开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这不是普通的罪犯,这是一个建立了一套自洽的、扭曲的“正义”标准,并拥有足够行动力去执行的……疯子,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一个想在死前“来个大的”的、绝望的普通人。
李振更是脸色煞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办过凶杀案,见过血腥现场,但从未像现在这样,仅仅通过语言,就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心灵冲击。冯建国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令人恐惧。他不仅剥夺生命,他还在肆意修改他人的身体和命运,并赋予其一套自认为合理的“教育意义”。
冯建国似乎说完了。他将最后一点烟蒂按灭,然后舒适地向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仿佛完成了一项沉重的工作,终于可以休息了。那苍白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解脱般的疲惫。
只剩下两位刑警,被困在这间烟雾缭绕、充斥着疯狂与冷静的审讯室里,面对着这一连串远远超出常规刑案范畴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供述,久久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