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再来!Action!”
第二条,高媛媛在医生说完诊断后,明显愣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嘴唇无意识地张开,展现出了应有的震惊。然后,她才开始流泪,比上一条稍微延迟了一些。
“卡!”林平安再次叫停,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好,震惊的感觉有了,延迟哭泣也对。但是……崩溃的力度不够!你现在表现出来的,更像是因为‘生病了’而‘很难过’,但不是林中月此刻应该感受到的那种……灭顶般的‘绝望’。”
他站起身,走到高媛媛面前,声音低沉而充满引导性:“林中月此刻的崩溃,不仅仅是因为‘我生病了’这个事实,更是被医生后面那句话击垮的!那句‘可能会逐渐忘记身边的人’!这句话才是真正捅进她心窝子的匕首!”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份量沉淀下去,然后继续说:“看着我,媛媛。
现在,我不是林平安,我就是那个给你判了‘死刑’的医生。我刚刚告诉你,你的大脑里,住进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小偷。”
他的话语开始充满画面感,高媛媛不自觉地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这个小偷,它不偷你的钱,不偷你的首饰,它专门偷你的记忆,你活过的证明。”
林平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它先偷偷摸摸地,偷走你昨天晚饭吃了什么,然后偷走你上个月为什么和南风吵了一架,接着,它会偷走你大学毕业那天穿着学士服、扔起帽子的喜悦,偷走你十八岁生日时,闭上眼睛许愿吹灭的蜡烛……”
“你会慢慢忘记一切——你会忘记你妈妈给你织的第一件毛衣是什么颜色,忘记你爸爸教你骑自行车时扶着你后座的手,忘记你最好的朋友和你分享的第一个秘密……最后,你会忘记南风,忘记他的样子,忘记他拥抱你的温度,忘记你们之间所有的承诺和争吵,他在你面前,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让你害怕的陌生人。”
“你会看着你妈妈的脸,觉得熟悉又陌生;你会听着南风呼唤你的名字,却不知道他在叫谁。你被困在一个到处都是熟人,却举目无亲的世界里。这种恐惧,不是死亡,而是‘存在’的消亡,是比死亡更缓慢、更残忍的凌迟。”
高媛媛的呼吸随着他的描述,明显变得急促起来,眼神里开始浮现出真正的恐惧。
林平安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高媛媛的心上。高媛媛的眼神随着他的话语,逐渐变得恐惧起来。
“感受到这种冰冷的恐惧了吗?”林平安问,“你待会儿要流出的眼泪,不是为自己生病而哭,而是为‘即将失去你所爱的一切’而哭!
为‘你还在,但你的世界正在你眼前崩塌、消失’而哭!这种失去,比死亡更残忍!
因为它发生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发生在你还有感觉,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时候!把你的所有情绪,都建立在这种巨大的‘剥夺感’和彻底的‘无力感’上!明白吗?”
高媛媛重重地点了点头,胸口起伏着,显然已经被完全带入了那种极端的情境中。
“好!记住这个感觉!我们实拍!Action!”
医生用沉痛而毋庸置疑的语气,完成了最终的宣判,尤其是那句“可能会逐渐忘记身边的人,包括你的父母,你的丈夫……”,如同丧钟,在狭小的诊室里敲响。
高媛媛的反应,与之前几条截然不同。
她没有立刻流泪,甚至没有太大的动作。
她只是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和灵魂,彻底僵在了那张冰冷的椅子上,仿佛连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成了冰。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缩得很小,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震惊,以及一种……仿佛看到脚下地板裂开,露出无尽深渊的、最原始的恐惧。
她张了张嘴,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像前几次那样,说出“不”或者“不可能”,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痉挛着,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那没有血色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地颤抖着。
然后,那种巨大的、足以将人彻底压垮的悲伤和绝望,无声无息却又迅猛地淹没了她。
它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苍白的脸,通过她骤然空洞下去、仿佛连光都吸不进去的眼神,通过她开始剧烈起伏、却好像怎么也吸不进氧气的胸口,淋漓尽致地、残酷地表现出来。
眼泪,不是流出来的,更像是从她那双盛满了无边恐惧和绝望的眼睛里,自己“溢”出来的。无声无息,瞬间就模糊了她全部的视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自己紧紧抓住衣角、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她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寒意,让她像一片风中的落叶般瑟瑟发抖。
她下意识地试图蜷缩起来,寻求一点可怜的安全感,但身体的僵硬和那种被抽空的感觉,让她无法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只能无力地、微微地佝偻下背,仿佛被这无形的、名为“命运”的重担,彻底压垮了脊柱。
终于,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是从喉咙最深处、撕裂了某种东西才挤出来的呜咽,破碎地、艰难地逸出。那不是哭喊,更像是一个人濒临窒息时,本能发出的、绝望的抽气声。
“嗬……呃……”
伴随着这声几乎不成调的呜咽,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彻底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和抵抗。她不再试图控制自己,任由那无声的泪水疯狂决堤,任由身体因为极致的悲伤和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哭得浑身脱力,连维持坐姿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软软地、完全依靠性地靠在坚硬的椅背上,像一个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魂和生气的、精致却无比易碎的琉璃娃娃。
整个崩溃的过程,几乎没有一句完整的台词,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能让人感同身受那种被命运无情碾过、连呐喊都被剥夺了的、彻骨的绝望。
监视器后面,林平安屏住了呼吸,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镜头紧紧追随着高媛媛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痛苦的抽搐,捕捉着每一滴承载着绝望的泪水。这就是他要的!一种连声音都被剥夺了的、极致压抑却拥有核弹般冲击力的悲伤!
直到高媛媛凭借本能和沉浸,完成了整个情绪的自然流淌——从最初的茫然震惊,到理解后的恐惧抗拒,再到最终的、无声的全面崩溃,整个过程真实、细腻得令人心碎,令人窒息。林平安才猛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用带着激动和无比肯定的声音,用力喊道:
“卡!!!!”
这一声“卡”,仿佛解除了魔法。
现场一片死寂。好几秒钟后,大家才反应过来,响起了克制的掌声。
许多感性的工作人员,尤其是女性,都忍不住红着眼圈,别过头去,悄悄擦拭眼角。
这种内敛到极致、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表演,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穿透力,直击心灵最柔软的地方。
高媛媛依旧深陷在那片巨大的悲伤情绪中,无法立刻抽离。
她低着头,额头几乎抵在膝盖上,单薄的肩膀还在微微地耸动着,无声地流着泪,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流干。
助理赶紧抱着毯子和温水跑上前,把毯子轻轻披在她身上,把温水递到她手里,然后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着。
林平安走过去,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催促。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待她的哭泣从剧烈的颤抖慢慢变成轻微的抽噎,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点之后,他才走上前,俯下身,声音放得非常轻,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
“很好,媛媛。”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词语,“就是这样。记住这种感觉。真正的、极致的绝望,往往就是发不出声音的。刚才这条……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