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时空乱流深处，一片由无数骸骨、怨魂、灰败物质构成的腐朽国度之中，一尊笼罩在无边死亡迷雾中的庞大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两点猩红如血月的光芒在迷雾中亮起，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接收到了那微弱但清晰的祈祷。
“苍梧……居然还在僵持……封印松动……百年……”
模糊而宏大的意念不断回荡着，带着一丝诧异与冰冷的算计。
“菩罗界……新的猎场……有趣的蝼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个传递影像的虫子……身上有熟悉又讨厌的味道……”
猩红的目光仿佛投向了摩卡界的方向，又似乎落在了龙渊城，最终缓缓收敛。
“加快……渗透……找到……通道的钥匙……”
半年时光，在表面紧绷暗地汹涌的平静下，悄无声息地流尽了。
东洲大陆的百姓或许只觉某段时日里，天象略显异常，沿海偶现不寻常的潮汐与霞光。
但在修炼有成的修士感应中，在那些观测星象、揣摩天机的宗门秘地里，一种宏大而不可抗拒的“变化”正在发生。
天地星力流动的韵律在缓慢调整，某些深藏地脉的灵机在微妙震颤，仿佛整个世界的“根基”正在被一股外来的、沛然莫御的力量轻轻撼动、校对。
而在那常人目力与感知难以触及的星空层面，景象更为直观。
原本相隔一段虚无星海的菩罗界与摩卡界，此刻那两层代表着世界边界的、朦胧的能量薄膜，已然无声无息地贴合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毁灭性的能量爆发，只有一种深邃的、源于世界本源的“交融”在进行。
两片界膜接触的边缘，呈现出一种流动的、不断相互渗透又彼此适应的混沌色泽，如同两块巨大无比的琥珀正在缓慢熔合。
这个融合的过程，本应是两个世界意识本能地排斥、对抗、争夺主导权的激烈战场。
法则冲突，能量乱流，天地剧变，甚至可能导致融合区域生灵涂炭，大陆板块重构。
历史上并非没有小世界被大世界吞噬的记录，那往往伴随着漫长的动荡与惨烈的代价。
然而，在摩卡界这一侧，一种出乎所有预料、也超乎任何典籍记载的静谧“牺牲”正在上演。
摩卡界的世界意识，相比起觉醒已久、拥有明确倾向和一定智慧的菩罗界意识，它更像是一个庞大、懵懂、仅凭本能守护着界内万物的原始灵性集合体。
它没有复杂的算计，没有强烈的自我保存欲望，它所有的“意志”，都源于对这片天地间蓬勃生机的眷恋与守护。
当它“感受”到来自菩罗界那无可匹敌的强大吸引与同化压力时，本能曾让它绷紧、抗拒。
但与此同时，它也“感知”到了那抗拒可能带来的后果，界膜剧烈摩擦崩裂，法则链条断裂错乱，稳定的能量环境崩溃，大地震动，海洋沸腾，天空撕裂……
界内那亿万它默默守护了无数岁月的生灵，无论是人类、兽类、草木，还是那些刚刚因赵雷带来的变化而焕发新机的文明火种，都将在这场世界层面的对抗余波中遭受灾变。
懵懂的灵性中，一种超越自保本能的“选择”悄然浮现。
那并非深思熟虑的计策，而是源自最纯粹、最本源的爱与守护冲动，如同母兽舍身护崽，如同古木倾覆为幼苗遮风。
于是，在融合界面那无声的角力中，摩卡界的世界意识，做出了一个任何拥有“自我”的存在都难以想象的举动：
它主动松开了紧握的“权柄”，放弃了凝聚的“形体”。
没有悲鸣，没有挣扎。
在那贴合的交界处，代表摩卡界本源的无形灵光，如同晨曦下的露珠悄然蒸发，又如沙塔在风中缓缓分解。
它将自己那构成世界基础运行逻辑的法则烙印，从紧密的整体中轻柔地剥离、打散，化作亿万点最原始、最温顺的法则光屑。
这些光屑，不再带有摩卡界独有的、可能产生排斥的“印记”，而是变成了最容易被吸收、最利于“消化”的养分。
它们如同逆向的星河，无声地、顺从地流向那更为强大、更具侵略性的菩罗界意识，主动融入其光芒之中。
这等于放弃了“自我”，将自身的一切“营养”拱手相让，只为换取一个结果：
加快融合进程，最大限度地减少融合过程中的法则剧烈冲突与能量震荡，为界内生灵争取一个相对平稳的过渡环境。
菩罗界的意识似乎也因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奉献”而微微一滞。
那汹涌的同化之力出现了片刻的缓和，随即以一种更为高效、也更为“温和”的方式，接纳、吸收着这些主动献上的法则烙印。
两界融合的界面，那混沌的流动变得顺畅了许多，预料中应该出现的、撕裂大陆架的恐怖能量乱流并未大规模爆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相对平稳的、如同大地深处板块缓慢移动般的深沉律动。
摩卡大陆上的生灵，无论是正在田间劳作农夫，还是山中修炼的修士，抑或是星渊堡内严密监控数据的技术官，都在某一刻，心头莫名地涌起一阵温暖而悲怆的悸动。
那感觉一闪而逝，仿佛做了一个关于故土安眠、晨曦永驻的短梦，又仿佛听到了一声遥远而慈祥的叹息。
他们抬头望天，天空依旧，云卷云舒，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空气里的能量似乎更“活跃”了一点，少了一些独属于摩卡界的、难以言喻的“家乡味道”。
大陆边缘，靠近融合界面的地方，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山崩地裂、海啸滔天。
只有一些轻微的地颤，一些灵气浓度的梯度变化，以及天空中偶尔划过、如同极光般绚烂却柔和的法则显化流光。
赵雷布置的监测网络传回的数据显示，融合核心区域的能量烈度，远低于最保守的灾难模型预测值。
界渊堡主控室内，赵雷看着屏幕上那异常平缓的能量曲线，以及代表着摩卡界本源特征的信号正在有规律地减弱、转化、并入一个更宏大体系的数据流，沉默了很久。
他拥有与世界意识交易的经验，比常人更能理解那平缓曲线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想起苍梧界那奋起抗争、最终举界殉道的悲壮，也想起菩罗界意识那精明而有所求的交易姿态。
而摩卡界这懵懂的意识，却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不是对抗至死，也不是交易求生，而是无声的分解与奉献，只为庇佑它所孕育的一切。
“原来……这就是你的选择。”赵雷低声自语，手指拂过控制台冰凉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