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仍在无声地飘落，在村口积了厚厚一层。
柏月和知青点的众人站在一起，目送着王同志一行人。
小李同志已经押着垂头丧气的张茂财和赵志强坐上了牛车。
车轱辘在雪地里艰难地碾出两道深痕。
王同志并没有急着上车。他整了整衣襟，踩着深雪，径直走到柏月面前停下。
风雪落在他肩头，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更有一份郑重。
“柏月同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雪花簌簌的声音，语气比上次来调查时缓和了太多，
“……前天的事，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够细致，说话急了些，让你受委屈了。对不住。希望你能理解当时的状况，也……别往心里去。”
“之前我让你画像，是真的看中你的画画能力。不是试探你。”
他的目光诚恳地看向柏月，没有闪避，坦然地承认了之前的错误。
这份迟来的歉意，在寒冷的空气中，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分量。
柏月静静站着，王同志的话语沉甸甸地落在心头，和落雪一样无声，分量却截然不同。
那句迟来的道歉，带着疲惫的歉意和解释，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了前日蒙在心上的那层冷硬冰霜。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低下头，视线从王同志肩头的积雪移到脚下被踩实的雪窝。
睫毛上凝结的细小霜粒轻轻颤抖了一下。
“王同志，” 再抬起头时，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听不出太多波澜，却也没有了前日的戒备，“事情……都查清楚了就好。”
她没有说原谅与否，在那个语境下似乎过于正式。
但这句话本身，就是认可了结果。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都小了些，雪花不再那么急切地试图钻进衣领。
王同志点了点头，脸上的郑重似乎松弛了一丝。
他最后深深看了柏月一眼，似乎想把眼前这个在严寒中站得笔直、眼神清亮的女知青记住。
“走了。保重！”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在风雪中等待的牛车。
小李同志甩了一个响鞭，牛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沉重地启动，那两道深深的辙痕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
知青们沉默地目送，直到那一点移动的轮廓彻底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赵强使劲跺了跺冻麻的脚，哈出一团浓浓的白气：“可算走了。冷死个人！”
“雪好像更大了。” 张卫国抬头望着铅灰色的天，“回吧，还得把炕烧热点。”
人群蠕动起来，纷纷转身，缩着脖子，踏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雪窝往宿舍挪动。
柏月落在最后。她没有急着离开，目光追随着牛车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无边无际的白。
王同志最后那句关于画像的解释，在她心里轻轻拨动了一下。不是试探……那会是什么呢？
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刮过，她猛地回神，抱紧了手臂。
怀里那片“暖宝宝”依旧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热量，像一点隐秘的星火，支撑着她抵抗这铺天盖地的严寒。
刚才那点分量，此刻在更凛冽的风雪映衬下，显得格外宝贵却也格外脆弱。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转身，向着那唯一能提供微弱庇护的知青点走去。
身后，是不断被新雪填平的辙印。
柏月刚走进知青点宿舍，就被屋里的温暖裹挟。大家围坐在炕头，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王同志他们的离开。
“柏月，快来暖和暖和。”张兰热情地招呼着。柏月应了一声，脱了鞋上了炕。
夜里，柏月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钟卿离这次走了，要好久才能回来呐。就怕他完成任务直接回部队了。
第二天，雪停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柏月早早起了床，找到赵强和张卫国，提议大家一起清理院子里的积雪。
众人干劲十足，不一会儿就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柏月看着干净的院子，心里很是高兴。
做妖时没见雪，山谷一年四季如春。做第一次任务时，去雪场滑过雪，但没有扫过雪。成就感满满的。
正式入冬了。大雪封山，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地里的农活早就收了尾，田野沟壑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昨日村里通知，气温太低，又连日大雪，暂停上工。往年这时，也是猫冬的季节，但柴火灶坑是一刻不能停的暖源。
雪停了没两天，呼啸的北风便把积云重新聚拢，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预示着新一轮风雪的来临。
取暖！ 这是知青点当务之急。虽说秋收后大家也零零星星拾过些柴火，但顶不住这漫长寒冬日夜不断的消耗。
炕不热，人冻得睡不着觉，屋子里和冰窖也差不多。
“不行，得再去打几趟柴！”赵强看着快见底的柴火棚，搓着手跺脚道，“这鬼天，再不来一轮大的，咱们真得冻僵在被窝里。”
“是得去了，”张卫国皱着眉看天，“得赶在下场大雪封死山道前多弄点回来。”
“大家一起去吧，”柏月也点头，“人多力量大，也能互相照应。”
说干就干。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明，风也似乎小了些。
知青点众人穿戴严实，穿上最厚的棉袄棉裤，裹紧围巾，戴上厚厚的兔毛或线织的帽子，手套也要戴两层——里面是薄线手套干活方便，外面套着厚棉或毡毛手套保暖。
脚上是笨重的毡靴或厚厚的翻毛大头鞋，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每个人都带上了扁担、草绳，力气大的张卫国、李兵等人还带了斧头锯子。蒋雪和张兰则背了些干粮和装满热水的军用水壶。
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沿着被村里人踩出、又被积雪覆盖得隐隐约约的小路，向村后不算太远、但也需走半个多小时的山坡林场走去。
山上的雪更厚，一脚下去能没到小腿肚。
空气冰冷刺骨，深吸一口气都觉得肺管子发疼。
然而进入树林后，寒风似乎被层层叠叠的林木阻挡，体感反而比空旷的村口暖和了些许。
众人分散开，各自选择了一片不太陡峭的区域。
张卫国、李兵、孙长明几个壮劳力，看准一些枯死或粗壮的灌木丛、被风雪刮倒的小树干，抡起斧头或锯子。
斧刃劈开硬实的冻木，发出沉闷的“哚哚”声，锯子在拉拽中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呼出的白气在他们眉梢胡子上迅速凝结成白霜。
柏月、张兰、蒋雪、周慧等女知青，以及赵强，则手脚麻利地将砍倒的枯枝柴禾拖拽到一起。
他们熟练地将长短不一的柴禾相互搭着，或是将细小的枯枝收拢成大捧，然后用坚韧的草绳使劲勒紧，打结，扎成一个个便于背负的柴捆。
手指在冰冷的空气和粗糙的木头、草绳中摩擦，即使隔着厚手套，也很快冻得麻木、生疼。
扎好一捆，就会有人高喊一声。力气稍逊但腿脚利索的，就会过来把柴捆暂时堆放到一块相对开阔平缓的地方。众人像工蚁般默契地协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