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恭敬递上菜单,硬质封面的冰冷触感让钟卿宴指腹微凉。
他用指腹摩挲过烫金纹路,目光落在“慢烤春鸡”几个字上时,柏月恰好低头研究菜单,一缕碎发滑落颊边。
钟卿宴指尖在菜单上悬停半秒。
低沉对侍者:“前菜,奶油南瓜汤。主菜,慢烤春鸡配黑松露酱汁,七分熟。鹅肝,白兰地火焰做法。”
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无酒精莫吉托。
他推开了侍者递上的酒单补充道。
酒精是麻痹,而他此刻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去应对桌对面带来的、复杂的冲击波。
他不允许自己在柏月面前失控。
报完菜名,余光扫过桌上跳跃的烛火,掠过桌面上那束向日葵上几片凝滞的花瓣上,最终落在暖阳旁坐着的、与之相辉映的人。
柏月似乎被刚才那句“效果显着”搅得心神不宁,小巧的鼻尖在烛光下渗着细密的汗珠,低头专注地研究菜单,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
柏月与侍者小声交流,好奇地询问酱汁成分,指尖在菜单的图文间跳跃,最终选择了:
“我要香煎三文鱼吧,酱汁配柠檬菠萝。嗯…再来份烤时蔬沙拉,点缀一点山羊奶酪就好。”
声音清润,带着点小雀跃。点完单,她手指轻点菜单上的气泡水插图,转向钟卿宴:
嘴角弯起小弧:“特调莓果气泡水,看起来就像会跳舞的春天!你喝什么?…啊,看你点了无酒精莫吉托?”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试探的好奇。
钟卿宴看着柏月点完单,眼睛亮晶晶地像是在提问,钟卿宴心底掠过一丝荒谬的柔软。
“嗯。一会儿开车送你。”
柏月听到这,脸颊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没有回应钟卿宴的话。
菜肴陆续上桌,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
钟卿宴的用餐礼仪无可挑剔,刀叉的动作精准而克制,进食的速度稳定均匀。
精致的白瓷碗盛着澄黄的南瓜浓汤置于眼前,顶端几粒焦黄的松子散发着坚果焦香。
钟卿宴执起银勺,舀起一勺,汤体柔滑如缎,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轮廓。
然而温润的暖意刚包裹舌尖,记忆深处一声尖锐的咒骂如同炸雷轰响:
“小畜生!叫你浪费!” 眼前骤然闪现油腻破旧的厨房地面,滚烫的汤水泼洒一地的狼藉,以及随之而来的、头皮被巨力撕扯的剧痛幻象。
钟卿宴握着银勺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强行将那口汤咽下,喉结滚动,像咽下一块冰。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放下勺子,端起水杯。
柏月看向钟卿宴“怎么,不好吃吗?”
钟卿宴语调无波:“味道尚可。” 目光却投向落地窗外黑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那黑暗寻找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柏月害怕冷场努力寻找话题。
她从餐厅旋转楼梯旁的绿植艺术聊到最近看的动漫新番,声音清亮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柏月聊到幻魂战队有人新养的小黑猫,兴致勃勃,眼眸发亮:“你见过吗?眼睛像融化的黑巧克力,尾巴尖翘得特别骄傲,小爪子粉嘟嘟的…”
她挥舞了一下叉子上的三文鱼,银质叉尖挑着晶莹的鱼皮和粉嫩的鱼肉,汁水顺着鱼肉细腻的纹理蜿蜒淌下一点,无声滴落在洁白的盘子里。
当她说起朋友刚养的猫咪时,钟卿宴刀叉切肉的频率似乎慢了半拍。
猫咪……小时候在筒子楼见过流浪猫,很瘦,眼睛警惕,却会在寒冷的冬夜依偎着取暖。
他曾偷偷掰下自己省下的馒头边角扔给它们。
有一次被养父撞见,骂他“浪费粮食养畜生”,一脚踹翻了那只刚叼到食物的猫……
“…它的尾巴是纯黑的,特别可爱…”柏月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回忆中拉回。
他抬眸,撞进她纯粹干净、带着点分享快乐的眼神里。
“嗯。”他应了一声,音色比往常低沉了一度,听不出任何情绪,视线却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秒,仿佛在确认什么。
“你喜欢猫吗?”钟卿宴突然提问。
柏月愣了一秒回到“喜欢。”
“能告诉我是谁养了猫咪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钟卿宴认真的看着柏月。
“呃。我...不能。”柏月想起朋友圈说的不能说的秘密。
“保密!能不能当不知道啊!大神求求了。”柏月双手合十拜托的看向钟卿宴。
钟卿宴定定的看着求他的柏月,餐桌陷入短暂的沉默,烛光将两人的侧影投射在窗玻璃上,影影绰绰。
钟卿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柏月耳垂上两颗圆润的珍珠俘获。
珍珠表面并非全然光滑,在烛火的漫射下,能隐约看到珍珠层细微的晕彩流动,像月晕朦胧。光影跳跃,珍珠晕彩随之变幻不定。
那微光竟和他记忆深处筒子楼小隔间里、那颗年久蒙尘的旧灯泡散发的、昏黄但持久的微光重叠起来。
“好。”钟卿宴勾了勾嘴角。
柏月似是感受到这专注的视线,她耳尖几不可察地泛红,小巧的珍珠也跟着轻轻晃动了一下。
钟卿宴盘中那片昂贵的鹅肝还剩下一小角,肥厚的边缘在灯下闪着油润的光。
柏月轻轻放下叉子,声音像含了水汽般轻柔:
“鹅肝…不合胃口吗?看你剩下不少…” 她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手指捏着餐巾一角,指腹用力压得发白。
钟卿宴的眼神抬起,目光没有温度地拂过她的脸:“习惯慢食。”
语气如同淬了冰的细针,精准扎开距离。随即,他拿起叉子,近乎强硬地将最后那块鹅肝送入口中。
鹅肝肥腻的油脂在舌尖化开,浓郁的焦糖气息混杂着内脏特有的、让他心底泛起隐秘抵触的丰腴感。(内心独白):再难入口,也得吞下。
浪费,不可原谅。强迫性的吞咽动作让他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侍者躬身,带着职业性的无声优雅上前撤换盘子。
他的衣袖带起的微弱气流,让盒中永生向日葵坚韧的花瓣轻轻摇曳了一下。
柏月目光跟随,指尖点了点向日葵的方向犹豫着开口:
“这花放这儿……会占位置吗?会不会挡住你拿东西?要不要……往旁边挪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体贴的不安。
钟卿宴几乎是立刻开口:“不必。”语速快了一瞬,随即恢复平常的冷淡节奏,“放那儿挺好。”
他的左手在桌面下握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内心独白):那是光……不能移开。
一动,可能就熄了。目光锁定那束花,他需要它在那里,如同守护最后的阵地。
晚餐接近尾声,甜点车被推了过来。
甜点时间,暖意似乎更浓稠了些。
钟卿宴点了一杯Espresso,浓黑的液体在纯白骨瓷杯里旋转着苦涩的旋涡。
柏月选了莓果芝士蛋糕,粉色的莓果酱如琥珀嵌在奶油霜上。
柏月舀起一块,含入唇间,浓郁的芝士奶香和甜莓的清新瞬间俘获了味蕾。
一声满足喟叹:“唔…好绵密!”眼睛惬意地弯成了月牙,颊边的梨涡也浅浅浮现。
就在这一刻,隔着咖啡氤氲的热气,钟卿宴清晰地看到了她唇边那一抹不经意沾上的、如新鲜草莓酱般艳丽的红。那饱满的、被甜蜜浸透的嘴唇,
那毫无防备的、纯粹满足的笑容——心脏像被高压电瞬间击中!胸腔深处猛地一紧,随即是失重般的麻痹感沿着脊椎扩散!
左手在桌下狠狠攥紧膝盖处的西装布料,昂贵的面料被攥出深刻的褶皱,呼吸短暂停滞。
几乎是本能反应,一种更隐秘的冲动支配了他的右手食指。
它离开了冰凉玻璃杯杯壁上残留水珠的寒意。
那指尖极轻微地抬起、向前、悬停半空,在烛光幽暗的边缘,在无人注视的角落,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神经质颤抖,朝着桌上那束向日葵最饱满的一片花瓣的虚影,极快却又极尽珍重地,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弧线。
那动作迅疾如偷吻,郑重如宣誓,短暂得如同被风惊扰的光影幻觉。一个无声的烙印,在他内心那一片荒芜的焦土上,灼热地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