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的风声骤然转急,枯草在风中簌簌作响。
钟离宴攥着半块发霉的饼,指节绷得发白。
前方厮杀圈中,那淡紫衣衫的少女被逼至车辕角落——像极了他躲在佛龛后看见的最后一幕。
“躲好!”记忆里妹妹的轻语让他手一抖。
破陶碗在岩石上撞得粉碎。他操起掉落在地的大刀,踉跄冲入战团。
“哪来的小叫花!”有人惊叫。
蒙面头领的弯刀刚削飞护卫半个头颅,就被带着馊味的破袖缠住手腕。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中,乞丐乱发下咬紧的牙关绷出青筋。
柏月刚撒完最后一把药粉,眼角瞥见那个摇晃的身影撞进刀光剑影。
这乞丐劈砍毫无章法,每一刀却都直取要害。
当他踹倒敌人摔在她跟前时,两人目光猝然相接。
半块银锁从他敞开的领口荡出,利器劈开的裂口里,“宴”字沾着泥血。
“当心!”变调的嘶吼里,钟离宴猛扑过来。三支弩箭“哆哆”钉入地面。
崖壁后传来竹哨声,蒙面人如潮水般退去。
赵虎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刀尖还在滴着血沫:“追!留活口!”
钟离宴撑地想站起,却突然剧烈呛咳。他刚才扑救时撞在车辕的腰侧,正洇开暗红。
“你受伤了?”柏月扶住他摇晃的身形。
目光扫过他脖颈时骤然凝固——那半块银锁在风中轻晃,“宴”字清晰可见。
“9528,这不会是钟离宴吧?”
“宾果!答对了!”9528欢快地回应。
“咳……呃……”钟离宴身子突然弓成虾米,鲜血从嘴角溢出。
她急忙扣住他腕脉,却被冰凉的体温刺得心头一跳。
“卸下巴!查牙!”赵虎的咆哮炸响在崖壁间。
三名被按住的蒙面人下巴咔咔脱臼,黑衣汉子粗粝的手指探进他们口腔,抠出三粒蜡丸。
刺啦——
柏月撕开钟离宴磨得透光的衣襟。
腰腹侧拳头大的瘀伤紫胀发亮,皮下渗出密麻血点,而真正汩汩冒血的,是右肋一道被弩箭擦开的棱形伤口——方才扑救时车辕断裂的木刺,正深深扎在骨缝之间。
她立即从荷包中翻出金创药,却见他脸色愈发惨白。
“失血过甚!”柏月低呼,指尖压住他腕间飞速减弱的脉搏,药粉混合止血散被疾速按进伤口。
钟离宴在剧痛中蜷缩,冷汗浸透乱发,腰腹绷紧的肌肉随喘息抽搐。
柏月用布条缠紧他肋间时,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洇透的猩红仍在布缝间蔓延。
她动作迅捷却轻柔,撒药包扎一气呵成。钟离宴意识模糊,却仍能感受到那双手别样的温度。
赵虎带人匆匆赶来,见柏月无恙方才松气:“小姐可曾受伤?”
柏月摇头,指向身旁:“多亏他舍身相救。”
赵虎打量钟离宴,眼中掠过诧异,还是命人将他抬上马车。
“断肠崖不宜久留,属下先送小姐回府。老爷和碧桃姑娘那边已派人接应,应该快到了。”
马车在崎岖山道上颠簸而行。不过一里地,车外传来急促马蹄,车门被拉开,柏文渊和碧桃气喘吁吁挤进车厢。
年近五旬的柏文渊目光如炬,衣衫沾着草屑,显然来得匆忙。碧桃扑到柏月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您没事真是万幸!”
“虚惊一场。”柏月轻拍碧桃手背,目光却落在对面昏迷的钟离宴身上。
柏文渊刚坐定便看见角落里的身影——褴褛的乞丐,腰间缠着渗血的布条,面色惨白。他眉头紧锁:“月儿,这是何人?车中怎会有乞儿?”
“父亲,”柏月倾身低语,“方才在断肠崖遇袭,是这乞丐拼死救我。他为我挡了弩箭,撞上车辕重伤……女儿想带他回府医治,以报救命之恩。”
柏文渊眼神一凛,毫不犹豫道:“救命恩人,自当如此!府中不缺汤药,这就准备暖阁。”他细看钟离宴伤势,见伤口深可见骨、面色如纸,不禁倒抽冷气,“伤得这般重?赵虎!再快些!”
碧桃凑近时看见钟离宴颈间银锁,污血模糊的“宴”字若隐若现,忍不住轻呼:“这锁……”
柏月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车厢内只剩车轮碾过碎石的嘎吱声。颠簸震得钟离宴一声闷哼,伤口渗出的鲜血浸透布条,在车板洇开暗红。
柏月撕下衣角想再压住伤口,指尖却触到他锁骨一道旧疤——刀痕深如沟壑。
马车在柏府门前猛然刹住,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几只灰雀。
车帘被大力掀开,赵虎声音嘶哑却清晰:“快!抬担架!小姐的恩人伤重!”
早有准备的仆从立刻涌上,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钟离宴抬下马车。
他腰间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成暗赭色,脸色在柏府门口明亮的灯笼光线下白得如同覆霜的枯骨,更显出几分骇人。
柏文渊率先下车,神色凝重地迅速安排:“速去请陈老大夫!就说是我柏文渊有要事相求,性命攸关!把人抬到松竹院暖阁,炭盆备足,被褥用新的,动作要轻!”
他急促的吩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显出事态的紧急和对救命之恩的重视。
“是!”管家和仆从立刻分头行动,有条不紊却脚步匆匆。
柏月紧跟着下车,目光始终未离钟离宴。
“碧桃,去我药房,取最上等的红参切三片熬参汤,要浓!再拿紫云断续膏、冰蟾生肌散……还有那个天山雪莲配的保心丸也备着。”
她语速极快地报出一串药名,一边快步跟着抬担架的人往里走,一边对父亲道:“父亲,这人伤势极重,需立刻清创施救,耽搁不得。我先去看着他安置用药。”
“去,快去!”柏文渊连连点头,眼中满是疼惜和对女儿果决的赞许,“务必保住恩人性命!一应所需,府中库藏尽管取用,不够立即去买!”
他顿住脚步,站在灯火通明的庭院中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转向随后赶到的赵虎和几位参与断肠崖之战的护卫。
赵虎和其他几人身上都带着伤,血迹斑斑,此刻都单膝跪地:“属下护卫不力,请老爷责罚!”
“责罚的事容后再说。”
柏文渊抬手阻止,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怒,
“当务之急,是查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截杀我和我的女儿!”
他目光如电,扫过几个被押上来的蒙面俘虏,“审!给我撬开他们的嘴!撬开牙齿,砸碎骨头也要问出幕后主使!还有那些弩箭、衣料、蜡丸……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赵虎,你亲自督办,动用府里一切力量,天亮之前,我要知道初步结果!”
字字句句,透着世家家主不容挑衅的威严与即将到来的血腥风暴。
“属下遵命!”赵虎抱拳领命,眼中也燃起怒火,立刻起身带人将俘虏拖往拷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