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像生生塞进了一团燃烧的、正在不断碎裂的玻璃渣!这超越想象的剧痛猛地攥住了钟卿离所有的神经,让他浑身瞬间绷紧,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里狠狠抽进一口凉气!
“……嘶…”冷汗瞬间布满额头。他虚弱地喘息着,剧痛让眼神都有些涣散,但对上柏月那双担忧的眼睛,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过了痛楚。
“……谢…”嘴唇翕动,气音艰难地吐出破碎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他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力气,“……谢你!……救我。”
“快省点力气吧。”柏月看着他强忍痛苦的样子,声音依旧轻缓,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你救过我一次,现在我也帮了你一回,扯平了。医生说了,麻药劲儿刚过去,疼是正常的,最难受就是现在这阵儿。”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他身下的薄被边缘,尽量不去触碰伤处:
“扛过今天、明天,能稍微松快点。这几天我会留在医院照看……等你部队安排好接手的人,我就回去。”
后面半句,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目光垂落在他脸上尚未消退的痛苦痕迹上。
在昏黄的灯光下,柏月坐在病床旁的方凳上,目光温柔而坚定地注视着钟卿离。
钟卿离的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但呼吸已经逐渐平稳。
“钟同志,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钟卿离(虚弱地):“好多了,谢谢你,柏月同志。”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我会一直陪着你。”
经过一夜的观察和治疗,钟卿离的病情稳定下来。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点灰蒙蒙的蓝意。
走廊里传来一阵刻意放轻、但又带着农村人特有实诚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熟悉又疲惫的脸——是村长的大儿子。
他手里提着个大大的藤编暖壶,胳膊上还搭着一叠干净整齐的衣服,带着山里晨露的清冷气。
“柏月妹子,”魏老大探头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俺娘估摸着你俩啥都没吃,让俺赶紧送来点热乎的玉米糊糊,还蒸了几个带皮的红薯……爹让俺给你捎身干净的替换衣裳来。”
他笨拙地把东西放在门边的空地上,暖壶口还冒着丝丝热汽。
柏月起身接过,低声道谢:“麻烦你了魏大哥,也替我谢谢大娘。”
她看着地上那叠衣服,是一套藏青色洗的发白的棉衣裤,没有两个补丁,是魏大哥老婆的衣服。她看见魏大嫂穿过。
魏老大点点头,目光落在病床上的钟卿离身上。
钟卿离显然听到了动静,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向门口。
“钟同志,”魏老大搓了搓粗糙的手掌,对着钟卿离,语气里充满了农民对军人天然的敬意,
“部队那边……俺爹和老魏叔昨晚就拍电报、挂长途,没到一炷香工夫就……”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描述太粗,赶紧捡重点,“就、就联系上了!部队回信了!说天一亮就往这边赶,应该…快了!首长很重视!”
这个消息像一针强心剂,让钟卿离虚弱的眼神都亮了一瞬。
他艰难地牵动嘴角,想表示谢意,却因为牵扯伤口而僵住,只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太好了。”柏月替他说出了那份心情,她看着藤编暖壶和那叠衣服,心中百感交集。
部队要来人了,她的“任务”也许很快就能卸下。
她深吸一口气,对魏老大说:“魏大哥,东西送到就好,你先回去歇歇吧,一夜没合眼了。路上慢点。”
魏老大“哎”了一声,又不放心地看了看钟卿离,这才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
留观室里又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悄然不同了。
刚才魏老大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无形的石头投进了这潭疲惫的死水,激起了层层涟漪。
柏月走回床边,默默地把暖壶和红薯放到小方凳上。
她拿起那套干净的衣裳,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上残留的微凉晨意。“我……去换一下。”
她对钟卿离轻声说,没等他回应,便转身走向留观室角落那个小小的、带着磨砂玻璃的卫生间。
当柏月再出来时,她已换上了那身明显过大、显得空空荡荡的藏蓝色棉衣。
山风吹旧的蓝颜色,洗得泛白的粗布料子,穿在她身上显得极其不协调,袖子卷了好几道才露出手腕。
她乌黑的头发也重新编好,盘在脑后,露出了因疲惫而更加清晰的眉眼,只余下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苍白的额角。
她安静地坐回凳子上,没有再说话。
目光偶尔落在钟卿离身上,带着一种更为复杂的神色——是持续的关切,是松了口气的安心,也混杂着一丝任务即将完成、某种联系可能就此终结的微妙茫然。
她提起暖壶,往搪瓷缸里倒了些热水,轻轻吹着,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部分表情。
钟卿离的视线随着她,看着她换上的陌生衣服,看着她重新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最终停留在她略显空旷的、不合身的蓝色肩线上。
那抹蓝色此刻像一道沉默的注解,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变化。
他明白部队的到来意味着更专业稳妥的照顾,但也意味着眼前这个不顾一切把他从死亡线上拖回来、又在病榻前守了整整一夜的姑娘,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了。
失血后的极度虚弱和被疼痛反复撕扯的神经,让他无力去理清这涌动的情愫。
他只能闭上眼,努力积蓄着哪怕一丝一毫应对接踵而至的现实的力气。
心里却仿佛有根弦绷得比手术后的伤口更紧——是对即将到来的部队交代任务的思考?
是对伤势和未来的隐忧?
还是对眼前这片朴素蓝色所带来的、即将落幕的安静守护的不舍?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哔…哔…哔…
监护仪的响声在这骤然紧张而沉默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单调而响亮。
窗外,县城街道开始有了人声车响,新的一天开始了。
病房的门仿佛一道无声的闸门,隔绝着外面渐渐苏醒的世界和这里紧绷的等待。
时间,就在这短暂的、等待风暴到来的平静中,一秒一秒地向前爬行。
门外响起属于部队的、更沉稳有力也更陌生的脚步声。那扇门被再次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