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王同志如同卡了壳的留声机,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那嗓音低哑干涩,仿佛生锈的锯子正费力地锯过朽木,在寂静里划出令人牙酸的刺响。
他那张棱角刀削斧刻般分明、惯于令人屏息的脸膛,此刻青灰得如同挂了一层霜。
鹰隼般锐利的眼神被一种极其深刻的、被愚弄了似的错愕与暴怒所吞噬。
“柏月同志,真是抱歉,我们也是依法办事。这事儿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
王同志艰难地挤出这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撬出来的。
话音刚落,他近乎粗暴地转过身去,目光如淬了剧毒的匕首,寒光四射,猛地扫过室内,随即大步流星跨出了门槛。
青年警察小李下意识地紧跟其后,像一条惶惑的尾巴。
“王哥……”门外的寒意让小李打了个哆嗦,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压得极低,
“咱这趟……扑空了,下边儿咋办?”
“好的很!”他后半截的请示被一簇刚下工回来的知青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骤然打断。
“真没想到啊,那柏月看着病恹恹的,还有这本事?”
领头的是男知青负责人老张(张卫国),他眼尖,一眼瞧见王同志和小李立在院门口,脸色唰地一紧,忙堆起十二分的热情挤上前来,声音里揉着刻意的熟稔和几分讨巧:
“王同志!您们这么大老远亲自过来,知青点是有啥指示?您尽管吩咐,咱一准全力配合!”
王同志胸口那股邪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他狠命一压,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铅云,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接到举报,说你们这儿有不法乱纪的事儿!查过了,纯属一场子虚乌有的诬告!”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老张心里“咯噔”一沉,如同踩在薄冰上,脚下寒气直往上冒,脸上却还强撑着滴水不漏的笑:
“哎哟哟!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这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账东西瞎咧咧!”
“咱知青点的同志,个个都是思想觉悟过硬、积极进步的好同志啊!”
他一边说,一边急切地环顾着周围的知青,想要寻求证明。
这时,小李憋不住在一旁低低啐了一口:“吃饱了撑的!害我们白跑这么远……”
“小李!”王同志厉喝一声,目光如鞭子般抽过去。
小李脖子一缩,瞬间噤若寒蝉。
王同志鹰隼般的目光重新钉在老张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记住!这次虽是诬告、错告,不代表就没有隐患!给我绷紧了弦,提高警惕性,法律法规就是红线!谁也不能松懈半分!”
撂下这句冷硬如铁的命令,王同志再不多言,带着小李,步履带风地径直离开了知青点。
院门口,老张僵硬地站着,一直目送那两个煞气森森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土路的拐角,
这才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冰凉冷汗,然而心底那个巨大的问号却像荒草一样疯长起来:
这黑心烂肺的脏水,究竟是谁泼的?!
而在另一头,女知青宿舍那扇糊着旧报纸的木窗后。
柏月整个人几乎缩进半明半昧的阴影里,脸颊还残留着不正常的嫣红,但气息已稳。
她用近乎唇语的气声,对着脑海中的存在发出指令:
“9528,锁定举报者!”
“月月,9528收到。”系统那熟悉的、带着机械质感的温和声音,毫无延迟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初步锁定——张茂财。男知青。”
“目标时间点回溯确认:王同志抵达前一日常规下午14:37分左右。目标张茂财于村口标记槐树下,与同村闲散人员赵志强发生非公开密谈,持续时间约21分38秒。”
“局部关键语音捕获及情绪渲染分析结论:‘…柏月…她屋…有个…箱子…锁着…藏着不少海外寄来的信件…怕是有…海外关系不干净…搞不好…资本家…举报…好处…奖励…’
“补充观察:密谈结束时,目标赵志强对目标张茂财点头示意,并隐蔽动作,向其右侧裤兜塞入一扁平小型包裹物。”
“张茂财?”这个名字在柏月齿间被碾磨了一遍。
几乎是同时,一张带着常年谄媚假笑、眼神却总像偷腥老鼠般躲闪不定的面庞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个人在知青点里不上不下,干活耍滑,溜须拍马倒是常围着老张转。
似乎…对“原主”还总有一种令人不适的窥探?
“张茂财……赵志强……”柏月无声地牵动嘴角,一丝寒彻骨髓的冷笑蔓延开来,眼底凝聚的冷意几乎要冻结空气。
“原来是…利令智昏!外加一个教唆犯在背后挑唆!”
逻辑链条瞬间清晰。
定是那张茂财不知何时撞破了原主的秘密,看见那箱子里不能示人的东西。
贪婪的种子发芽,又被赵志强这“狗头军师”一番煽风点火,以为打着“怀疑海外关系”“维护革命纯洁”的幌子去举报,既能借王同志这把刀除掉碍眼的人,还能捞一笔举报奖励。
呵,好一手毒计!
几堵土墙之外,男知青宿舍的屋里。
老张(张卫国)胸腔里那颗扑腾乱跳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但被强按下去的那团疑云却愈发浓重,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他背着手在巴掌大的小泥地上来回踱步,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外面院子里知青们惊疑未定的议论声隐约飘进来,听不真切,反而更添烦躁。
王同志那句硬邦邦、带着火星子的“诬告”、“错告”,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里。
这哪是误会?分明是有人背后捅黑刀子!他想不通,知青点里到底谁这么蠢?或者…这么毒?
他凌厉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逐一扫过窗外那些熟悉的身影,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
最终,停在了角落里一个过分安静的人影上——张茂财。
这小子,今天下工回来得奇晚,脸色也鬼鬼祟祟的,回来就一头扎进屋里,连晚饭都说肚子疼没去吃,跟他平时那股吆五喝六的劲儿天差地别…
再联想前几天,还真撞见过张茂财和村里那个游手好闲、总爱搬弄是非的赵志强在村口老槐树底下凑得贼近,嘀嘀咕咕……
莫非……就是他们?!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咬在了老张的心上,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镇上那间只有一扇小窗的土坯办公室内。
王同志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般端坐在桌前,没有开灯。
小李小心翼翼地端了杯热水进来:“王哥,喝点水润润……”
“啪!”一个烦躁的手势直接打断了小李的话,水杯被粗暴地挥开,滚烫的茶水溅在粗木桌上,迅速冷却。
王同志的目光死死锁在桌面上那张薄薄的举报信纸上。
信的“内容”已被柏月在现场“化解”得无影无踪,但这张盖着清晰邮戳、甚至带着特有纸张编号信笺本身,就是最大的耻辱,最大的嘲讽!如同一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在他职业尊严的最深处!
“查……!”这命令是从他紧咬的牙关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砂石在铁皮上摩擦,“小李,你亲自去!两条线!”
小李猛地挺直腰板,如同听到军令:“是!王哥,您指示!”
“第一条,给我盯死这张纸的源头!”王同志铁钳般的手指狠狠戳在信笺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哪个单位流出来的?纸张编号对应哪批?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流出?给我一查到底!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管不住门缝的耗子洞给我扒出来!”
“是!保证查清源头!”小李声音带着决绝。
“第二条……”王同志端起桌上那杯半温的残茶,猛灌了一大口。
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非但没浇灭他胸中熊熊燃烧的憋闷怒火,反而像倒进了油锅,让那火焰腾起更高,映得他双眼中血丝密布,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寒芒。
“……尤其对柏月!还有……整个知青点的所有人!给老子盯紧了!”他目光如电,扫过小李,
“近期异常活动、接触特殊人员!特别是……是否有可能与我们内部某些立场不坚定、思想滑坡的人有联系!记住!一!丝!一!毫!都不能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