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暗夜序章》·
雪原上的寒风似乎能冻彻骨髓,但左臂伤口传来的灼痛和沈墨最后那句冰冷的话语,让凌云感受到一种比严寒更刺骨的清醒。
“北镇抚司小旗,凌云……”
他喃喃重复着这个新的身份,撑着短刃,艰难地从雪地里站起身。每动一下,左臂都传来钻心的疼,沈墨那一刀拍得极有分寸,未断筋骨,却足以让他短时间内无法用力。
他捡起那个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辛辣的药味扑鼻而来。将药粉倒在伤口上,一阵更剧烈的刺痛过后,竟传来丝丝凉意,血流明显减缓了。
不愧是北镇抚司的东西。凌云撕下内衬衣角,笨拙地将伤口包扎好。他回头望了一眼关外苍茫的天地,野狼谷就在那个方向。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踩着来时的脚印,向着那座巨大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关城走去。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铁链锁拿的囚犯,而是以“自己人”的身份,从正门回去。
守门的兵卒显然提前得到了吩咐,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却不敢多问,恭敬地让开了道路。那眼神,不再是看叛徒的鄙夷,而是掺杂着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重新踏入诏狱那扇阴森的大门,压抑的气息依旧,但凌云的心境已然不同。他没有再被带入刑讯的石室,而是被一名沉默的力士引着,穿过几条更加复杂、守卫更加森严的通道,来到一处相对“干净”的区域。
这里像是一处值房,有简单的床铺、桌椅,甚至还有一个火盆,驱散了些许寒意。力士送来一套崭新的黑色劲装——与昨夜那套类似,但材质更好,袖口和衣摆处用暗线绣着简单的云纹,此外还有一块黑铁腰牌,上面刻着“北镇抚司小旗·凌”字样。
“沈大人吩咐,你在此养伤。这是你的身份凭信,凭此牌可在诏狱及关内部分区域行走。伤愈后,自会有人安排职司。”力士的声音毫无起伏,说完便躬身退下,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凌云一人,还有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他脱下染血的皮袄,换上那身黑色劲装。衣服出奇的合身,仿佛量身定做。他看着铜镜中那个一身漆黑、面色冷峻、眼神锐利的陌生青年,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几个月前那个在边塞阳光下纵马驰骋的斥候队副。
小旗……在北镇抚司的体系里,这大概是最低级的官员了,手下或许能管着几个力士、校尉。但就是这个最低的起点,却是他用六条人命和自己半条命换来的。
他坐在床沿,拿出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黑色令牌。“影”字依旧冰冷。沈墨认识这令牌吗?他当时眼神的细微变化,绝非偶然。这令牌,和北镇抚司,到底有什么关系?
还有王逵王副尉!他还活着,并且指认自己通敌!他必须找到王逵,问个清楚!这或许是揭开野狼谷之谜最直接的线索。
但凌云清楚,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刚刚被“招安”、毫无根基的小旗。沈墨看似给了他身份,却也像在他脖子上套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他的一切行动,恐怕都在沈墨的监视之下。贸然去打探王逵的消息,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需要耐心,需要力量,需要在这龙潭虎穴里,先站稳脚跟。
接下来的几天,凌云足不出户,专心养伤。沈墨给的金疮药效果奇佳,伤口愈合得很快。期间,除了按时送饭的哑仆,再无他人来访。这种刻意的冷遇,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观察。
他利用这段时间,仔细回忆了野狼谷之战的每一个细节,将可能的内鬼嫌疑人在心中一一排查。他也反复揣摩沈墨的意图。沈墨招揽他,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够狠、够绝望,一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是因为这枚“影”字令牌?还是因为……他和野狼谷事件本身有着某种关联?
这天下午,凌云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他正在房中活动筋骨,适应左臂逐渐恢复的力量,房门被敲响了。
“进。”
推门进来的,不是送饭的哑仆,而是一个穿着普通锦衣卫军士服饰的年轻人,看起来比凌云还要小一两岁,面容尚带几分青涩,但眼神却很活络。
“小的赵明,参见凌小旗!”年轻人恭敬地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谄媚,又透着几分亲近之意。
凌云心中一动,面色平静地问:“何事?”
“奉沈大人令,带凌小旗熟悉一下咱们北镇抚司在雁门关的衙署,顺便认识几位同僚。”赵明笑着说道,“凌小旗您初来乍到,多走动走动,总没坏处。”
来了。沈墨终于要让他正式接触这个黑暗世界的核心了。
凌云点了点头:“有劳带路。”
跟着赵明走出房间,再次穿行在诏狱错综复杂的通道中。与上次不同,赵明一边走,一边低声为凌云介绍。
“这边是刑房区,寻常的犯人都在这里过堂……再往里是水牢,关押重犯……那边是案牍库,存放卷宗的地方,等闲不能靠近……”
凌云默默听着,将路线和关键地点记在心里。他发现,这诏狱远比他想象的要大,结构也更为复杂,许多地方都有明岗暗哨,守卫森严。
最后,赵明带着他来到一处较为宽敞的厅堂,门口挂着“百户所”的牌子。里面已有七八个人,或坐或站,穿着各异的官服,但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着一股精干甚至阴鸷的气息。看到赵明引着凌云进来,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凌云身上。
这些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有冷漠,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一个身材微胖、面色白净、穿着总旗服饰的中年人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皮都未抬一下。
赵明上前一步,恭敬禀报:“王总旗,这位就是新来的凌小旗,沈大人吩咐属下带他来认认门。”
那王总旗这才放下茶杯,抬起眼皮,打量了凌云几眼,目光在他受伤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哦?就是那个从边军过来的凌云?听说你本事不小啊,一来就得了沈大人的青眼。”
他语气平淡,但话里的酸意和挑衅,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
凌云面色不变,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卑职凌云,见过王总旗。初来乍到,还请总旗和诸位同僚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王总旗嗤笑一声,“咱们这北镇抚司,靠的是真本事,不是嘴皮子。既然沈大人看重你,想必是有过人之处。正好,眼下有件棘手的差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凌云身上。
“关内‘永丰’粮栈的东家刘胖子,涉嫌勾结关外,倒卖军粮。证据嘛,有一些,但不够扎实。这老小子滑不溜手,背后好像还有点关系。之前派去查探的兄弟,都无功而返。”
王总旗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凌云,脸上带着一种戏谑的笑容:
“凌小旗新官上任,正需要立功表现。这件差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三天,我要看到确凿的证据,或者……让刘胖子开口。如何?”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带着玩味,看向凌云。这分明是个下马威,一件老油条们都觉得棘手、不愿沾手的案子,丢给了他这个新人。
赵明站在凌云身后,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凌云迎着王总旗的目光,心中冷笑。果然,哪里都少不了倾轧和刁难。但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拱手:
“卑职,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