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惊涛骇浪》· 第6章 绝境微光
凌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意识在模糊与清醒的边缘反复挣扎，全凭一股不甘倒下的意志在支撑。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个飘忽不定的黑色背影，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坐标。
神秘人的脚步极快，却又总能恰到好处地停在阴影里，避开巡逻兵卒的火把和更夫的梆子声。他带着凌云在迷宫般的废墟和窄巷中穿行，路线诡谲难测，显然对雁门关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西城的火光和骚乱被渐渐甩在身后，周围的建筑从破败变得规整，但依旧寂静得可怕。这里似乎是关城内相对富裕的平民区，但此刻家家门户紧闭，不见灯火，弥漫着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气息。
终于，在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居后巷，神秘人停了下来。他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走到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片刻，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动，木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后扫过，看到神秘人后，眼神一松，迅速将门拉开。
“快进来。”一个压低的、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
神秘人侧身让过，示意凌云先进。凌云踉跄着跨过门槛，一股混合着草药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内没有点灯，只有里间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
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粗布衣服，像个普通的老仆。但他关门的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锐利，绝非寻常老人。
“伤得很重。”老者看了一眼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凌云，对神秘人低声道。
“嗯。交给你了。”神秘人沙哑地应了一声，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走到里间门口，并未进去，只是靠在门框上，抱着臂，似乎在进行调息，也像是在警戒。
“跟我来。”老者对凌云示意，引着他走向里间。
里间是一间狭小的卧室，陈设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药柜。桌上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暗。空气中草药味更浓。
“躺下。”老者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
凌云此刻也到了极限，不再逞强，依言躺倒在铺着干净但粗糙布单的床上。身体接触床板的那一刻，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瞬间就要昏死过去。
老者动作麻利地打来一盆清水，用剪刀剪开凌云身上被血污浸透、紧紧黏在伤口上的绷带和衣物。冰冷的布巾擦拭过伤口，带来刺骨的疼痛，让凌云闷哼出声，意识反而清醒了几分。
他看到老者检查他伤口时，眉头紧紧皱起，脸色凝重。
“刀伤、箭伤，伤口崩裂，污水浸泡，已有溃烂迹象。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老者一边快速清理伤口，一边沉声道，“能撑到现在，算你命大。”
他从药柜里取出几个瓶罐，将不同颜色的药粉混合，用清水调成糊状，仔细地敷在凌云的伤口上。药膏触及伤口，先是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随即化作一股清凉，奇异地缓解了部分的灼痛感。
接着，老者又取出银针，在油灯火焰上烤了烤，手法娴熟地刺入凌云几处大穴。一股温和的气流随着银针渡入体内，引导着他近乎枯竭的内息缓缓流转，护住心脉。
凌云感到一股暖意从丹田升起，散入四肢百骸，虽然微弱，却让他冰冷的身体恢复了一丝生气。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门口那个沉默的神秘人。
神秘人依旧靠在门框上，帽檐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巴。他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胸口微不可查的起伏，显示他是个活人。
“多谢……阁下……再次相救。”凌云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敢问……尊姓大名？为何……屡次相助？”
这是他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他必须知道答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此不计代价的援手，背后必然有巨大的图谋。
神秘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屋内只剩下老者捣药、银针轻颤以及凌云粗重喘息的声音。
沉默，如同实质的压力，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
良久，就在凌云以为对方依旧不会回答时，那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却又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
这个答案，让凌云心头巨震！帮他自己？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是针对崔振海？还是针对……北镇抚司？亦或是……沈墨？
他还想再问，神秘人却似乎不打算再透露更多。他直起身，对老者道：“看好他。天亮前，我会回来。”说完，不等回应，身影一闪，便已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
老者似乎对神秘人的行事风格习以为常，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为凌云包扎好新的绷带，又喂他服下一颗气味刺鼻的黑色药丸。
药丸下肚，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凌云知道这是药力发作，有助于恢复。他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看向老者：“前辈……此地……安全吗？”
老者包扎的手顿了顿，混浊的眼睛看了凌云一眼，淡淡道：“暂时安全。但雁门关……已经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了。睡吧，保住命，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话音落下，凌云的意识终于被黑暗彻底吞噬，沉入了无梦的昏睡之中。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神秘人说的“帮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场席卷雁门关的惊涛骇浪，水下到底隐藏着多少股暗流？而自己，在这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无人回答。只有窗外遥远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救火喧嚣和零星兵戈之声，预示着这个漫长的夜晚，还远未结束。而一缕微光，或许正在这最深的绝境中，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