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兵蛋子的手再也握不住枪,手枪自掌心脱落,“哐当”一声砸在石板地面上,另一只手里的手电筒也抖得厉害,光柱一下下撞在侧面的白墙上,硬是没敢往黑袍人身上扫过半点。
手枪砸地的声音让他旁边的老兵回过神来,他遇到事情就要镇静许多。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冲着那个从始至终没有停下脚步,此时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人影微微弯腰,勉强稳住声线道: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异能者,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说着他又“啪”的一巴掌拍在那新兵蛋子的后脑勺上,“还不赶紧道歉!”
短短两句话的工夫,他的额头又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异能者要是真想取他们的性命,在场三人没有一个能跑得掉。
那新兵蛋子被一巴掌拍得总算回了魂儿,嘴唇哆嗦着,说话都不利索:“对……对不起,我是……蠢……蠢货,我我我我,求求求求求……饶了了了我……”
他这话含混不清,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反倒更清晰可闻。
可那黑袍人根本没有任何回应,鞋子踏在石板地面上的声音,和那人牙齿打颤的声音诡异的交织在一起。
两个老兵屏住呼吸,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那一声声踏步落在耳里,竟恍若是死神的脚步,压的人喘不过气。
“扑通”一声,开枪的新兵腿一软,重重砸在地上,下一秒,黑袍的下摆便闯入了他的余光里。
一瞬间他像是完全卸了力,连牙齿的打颤都骤然止住,意识恍惚间,只本能地脱口喊出:“妈妈……”
预料中的死亡并未降临,那黑袍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径直从他身边踏过。
那个最新发现黑袍的守卫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远,悄悄扭头瞄了一眼,确信那位异能者真的没有对他们下手的打算,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捡起新兵掉落的手枪,与另一人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一左一右架起软倒的新兵,三道手电筒光柱消失在黑夜里。
三人不复先前的悠闲,沉默地朝着原定方向摸黑前行,他们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今晚无论再撞见谁,都只当没看见。
……
冯小满其实并不轻,易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他抱起来的,但他就这样走了一路,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似乎有方向,又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挪动。
直到两条手臂麻木到像是没了知觉,双腿也灌了铅似的沉重。
直到黑夜悄然褪去,第一缕晨光漫过天际,覆上他毫无血色的侧脸。
他望着眼前那大门敞开的平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无意中走到了冯小满的住处。
约莫不过五点多的时间,尚不到这条小巷里居住的人们起床的时候,因此整条巷子里只有易川抱着冯小满的身影。
他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抬腿跨进了大门。
易川的脚步并没有刻意放轻,刚进门还没走上几步,一个女声便从其中一个里间传了出来。
“小满回来了吗?”
女声刻意维持着平稳,但仍能听出遮掩不住的虚弱。
易川脚步一顿,朝那间屋子望去,那正是冯小满卧室的隔壁。
许是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应声,那屋里先是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像是有人单腿费力地在地上蹦的声音响起。
易川的视野里随即出现一个女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眼角却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此刻正扶着门框借力,左腿着地时微微发颤,右腿却没有沾地,小腿处裹着一圈纱布。
女人的出现唤醒了哑巴的记忆,这人是冯小满的妈妈,名叫秦慧,就在巷口不远处的那家纺织厂干活,易川往她裹着纱布的小腿处看了一眼,想必是被昨天的异变丧尸咬伤的。
秦慧一眼看到被哑巴抱在怀里的儿子,视线落在那左胸口早已凝固发黑的血洞上,一股混着血腥味的腐气钻进鼻腔。
她怔愣了一瞬,像是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易川看着秦慧不敢置信的眼神,咬了咬牙,抱着冯小满向她走去。
秦慧的目光从冯小满紧闭的双眼上移,落在哑巴满是懊悔的脸上,一夜未睡的她,连自欺“自己现在是在做梦”都不能,没有再吐出任何一个字,一声凄厉到发颤的尖叫已经脱口而出:
“啊——”
易川被这声哭喊刺得心头一颤,面露不忍,脚步一转,默默将冯小满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小心放在床上。
如果不是胸口那狰狞的血洞,冯小满闭眼仰躺在床上的样子和平常睡觉没有任何区别,谁也未曾料到昨日还活蹦乱跳,絮絮叨叨的小孩,此时已经毫无生气。
尖叫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咚、咚”的单腿跳动声一步步逼近,秦慧扶着门框进来,径直坐在冯小满的腿旁,没看哑巴一眼,只颤抖着伸手,轻轻盖住那狰狞瘆人的血洞。
“到底是谁干的?谁杀了我的儿子?谁杀了小满?”
但屋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人能够回应她。她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慌乱中,竟然向一个哑巴发问。
易川嗫嚅了几下嘴唇,他知道此时谁都不会比冯小满的母亲更悲痛,但他没有把冯小满的死因告诉他妈妈,一是字典落在哑巴的住处,现在他没办法写清楚原因,二是就算他现在能把原因说清,他也不会这样做。
就连守卫都忌惮的异能者,他不能看着秦慧去送死。
秦慧像是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一样,自顾自地看着冯小满紧闭的双眼絮叨着。
“还记得前天吗?你兴冲冲地跟我说你考核通过了,那模样简直高兴得都快忘了形,我还故意严肃地告诉你这才刚起步呢,不算什么,以后的路还长着。”
说到这里她好像眼前真的浮现了当时的那一幕,嘴角竟然带起了一丝微笑。
随即又变为了颤抖的哽咽,“对不起,小满,你真的很厉害,你现在,还能听到妈妈迟来的夸奖吗……”
没等自己说完,她已经用一只手捂住脸,眼泪像断了线似的,从指缝里不住地往外溢,连肩膀都跟着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