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血腥味的来源和原因他并不想探究,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个觉。
易川强撑着精神,往自己的小窝挪去,一路上为了避免踩到挤挤挨挨躺在地上睡觉的人,他小心地抬起脚从他们身上跨过。
空地外圈躺着的人,比昨晚拥挤了不止一倍,这个疑惑只在他昏沉的大脑里停留了一瞬,便被沉重的倦意压了下去。
再过不到两三个小时,这些人就得起身前往工厂干活,但不知为何,往日里这时早该沉沉睡去的人群,此刻竟还有不少人睁着眼睛。
原本低低的窃窃私语,在易川经过时变得嘈杂了起来。
但易川的倦意像一面厚重的罩子,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所有嘈杂与异常,都没能突破这层罩子。
易川越往里走,人群就越稀疏,直到身前突然空了一片。
他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辨认了一下,这里应当就是哑巴睡觉的地方。
可哑巴那用硬纸壳和杂草拼凑的奢华住所却不见踪影,更诡异的是,原先堆着纸壳的那片区域,连带着周围十几米范围,全都空空荡荡。
他拖着步子走近,方才因为视线昏暗没能看清,原来是有一个胖子将他的地盘占了去,此时正背面朝上趴在地上,像是陷入了熟睡。
一丝疑惑在脑海里转瞬即逝,就算是一个胖子占了他的地盘,怎么会周遭的人都退了个干净?
脚下突然踩到一个凸起的硬物,易川停下脚步,蹲下将那本像书一样的东西捡了起来。
凑近看了两眼,确实是一本书,封面是白色为底,深褐色颜料晕得很匀,沿着书脊边缘形成自然的过渡,像是某种抽象的泼墨艺术。
易川随意翻到一页,上面竟然出现了他原来世界的文字,他的困意瞬间一扫而空,这不就是冯小满教他认字的那本字典吗?
颤抖的手再也拿不稳那本字典,字典从手中脱落砸向地面。
他猛地将视线投向那倒趴在地上的人影,这本书之前就掉落在那人的手边,而那人穿的衣服,分明就是他几个小时前见过的。
一个连想都不愿想的念头不受控地冒了出来,他脚步不稳地在那人身侧蹲下,颤颤巍巍抬手想将那人翻个面。
原先被困意屏蔽了的血腥腐臭随着他的靠近直冲头顶。
周遭的嘈杂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好像真是哑巴……”
“那个小胖子也是惨哦……”
“……我怎么听说那胖子是哑巴的朋友啊?”
“不知道什么关系,但那胖子居然敢拦着陆仁柄,那可是异能者!我看啊,他有这下场也是活该,分不清自己的位置……”
“……唉,少说两句吧,那胖子不也是为了护住哑巴的屋子嘛,可怜诶……”
“……死人了都没人敢管的……”
“谁敢管啊,别说陆仁柄觉醒了异能,他那个在内城的舅舅更不好惹!我看啊,这事儿就算报给守卫,都不会有什么后文……”
“……本来哑巴仗着自己在猎核小队,陆仁柄先前还不敢太过分,不过今天听说他们那个小队好像只剩下哑巴一个人了,哑巴估计也跑不了了……”
“……”
夜色里,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搓着扎手的下巴,目光死死盯着胖子被哑巴扶住后,身下露出来的那片地面露出的那片被压得皱巴巴的硬纸壳和杂草,眼里的贪念几乎要溢出来。
“……你们说等哑巴死了,他的那堆纸壳和杂草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分了?”
见哑巴对周围的动静毫无反应,只跪在地上托着胖子的背,脑袋耷拉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围的谈论声顿时没了顾忌,愈发肆意妄为起来,像一群无关的看客,点评着两只小羊羔的生死。
“……想不到那胖子竟然还有把枪,还妄想用那把枪拦着陆仁柄,他怎么可能是陆仁柄的对手?这不是一下子就被陆仁柄把枪抢了过去,最后反倒死在了自己的枪下……”
原本听到那些发言都无动于衷的哑巴,却在这句话落时骤然抬头,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那声音又哑又裂,像要把胸腔里的悔意和悲痛全呕出来。
这声音瞬间压过了周遭所有声音,连那大门紧闭的小土屋里也有人推门出来,黑压压的视线瞬间集中在哑巴身上。
这嘶吼根本没有停的意思,一声比一声嘶哑,直到哑巴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喉咙里只剩断断续续的“咕噜”声,他才猛地垮下身子,嘶吼戛然而止,只剩胸腔剧烈起伏。
就在众人以为他就此停歇时,哑巴却抱着那胖子站了起来,步伐踉跄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众人都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让哑巴过去。
哑巴本身身形瘦弱,是万万不可能抱得动那胖子的,此时却将那胖子抱得极稳,黑袍从头兜下看不清眼神,但下半张脸已经布满泪痕,嘴唇更是失了血色的惨白。
有几个胆子小、承受能力弱的,在哑巴经过身边时,目光不小心扫过那胖子左胸处狰狞的洞口,当即脸色一白,猛地别过脸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
哑巴却似是浑然未觉抱着一个已死之人有多瘆人,在众人的目光中跨出铁门,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
三道光柱划破黑夜,在狭窄的小巷里扫射。
一个穿着蓝灰制服的人打了个呵欠,迷糊地说道:“这都快三点了,我站着都要睡着了。”
旁边看起来精神一些的人拍了拍他的肩,无情地调侃道:“你就是个新兵蛋子,以后熬夜的时候多着呢!”
三人中的最后一人并没有理会二人的打闹,皱着眉看向前方,那团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挪动。
他将手电筒对准那处,随即突然大喝一声:“宵禁时间,还敢在外面晃荡!”
剩下两人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下交谈,也将手电筒照了过去。
只见一个裹着黑袍的人影正缓步朝他们走来,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有些肥胖的躯体,那胖子的手无力地反垂在身侧,随着黑袍人每一步的走动,像断了线的木偶手臂一样,在身下轻轻晃荡。
而那黑袍人更是对质问声充耳不闻,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先前大喝那人眉头皱得更紧,这人的反应让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又提高音量大吼道:“站在原地,跟我们去羁留点走一趟!”
但那人仍旧未曾回应他们,脚步没停,只缓缓抬起头,一双黯淡得像蒙了灰的眼睛露了出来,掠过他们时没带任何情绪。
砰!
原本只是将枪举起来虚张声势的新兵蛋子,被这眼神一扫,手竟不受控制地一抖,子弹瞬间脱膛,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直逼黑袍人而去。
可那子弹并没有如三人预料那般正中黑袍人面门,反倒在离那人眼前不过半尺处,突然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下一秒,子弹硬生生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堪堪擦过开枪之人的太阳穴,砸进身后的土墙里,溅起的尘土落在他僵直的肩背上。
这下三人连呼吸都全然忘记,而那黑袍人的眼神也已从黯淡转至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