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风,比三年前明玥初到时更烈了些。承锐站在城楼之上,一身玄色铠甲沾着未化的雪粒,望着关外绵延的草原——张猛老将军上个月告老还乡,临走前攥着他的手,老泪纵横:“三殿下,这雁门关,就交给你了!”
他是主动请旨来的。长安的暖阁虽好,却焐不热他这颗想在边关扎根的心。自明玥从北疆传回捷报,他就总盯着舆图上的雁门关出神,总觉得兄长守长安,妹妹护过北疆,自己这一身武艺,也该在需要的地方派上用场。
“殿下,这是新绘的屯田图。”副将捧着一卷图纸上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兴奋,“您看,黑水河沿岸能开出两千亩荒地,若引河水灌溉,明年开春就能种上青稞。”
承锐接过图纸,指尖划过标注“水渠”的红线。他来北疆三个月,没急着操练兵马,反倒带着士兵们扛着锄头下地——张猛将军留下的军报里写得明白,北疆最大的难处不是胡骑,是粮草。每年从长安运粮到边关,损耗过半,遇上大雪封路,士兵们只能啃干硬的饼子。
“水渠要挖宽些,深些。”他指着图纸上的弯道,“黑水河春汛猛,得防着溃堤。让胡商帮忙找些懂水利的匠人,咱们出茶叶换,他们准乐意。”
副将笑着应下:“您这法子真神!上个月跟咱们换粮的胡部首领说了,只要能让他们的牛羊有草吃,往后绝不再犯边。”
承锐望着关外——那些曾举着弯刀冲关的胡骑,如今牵着牛羊来互市;那些曾对汉人充满敌意的部落首领,现在会提着奶酒来帐中议事。明玥当年开的互市,像条看不见的线,把胡汉百姓的日子缝在了一起。
“光靠互市还不够。”他将图纸折好,塞进怀里,“得让他们知道,跟着咱们有饭吃,有安稳日子过,比抢来得强。”
说着,他提步下了城楼,往黑水河的方向走去。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却走得踏实——靴底沾着的泥,是刚从新开的荒地里踩来的;甲胄上的划痕,是帮士兵抬石头时蹭的。这和长安城里锦衣玉食的三殿下,判若两人。
水渠挖到一半时,青梧的信到了。
承锐坐在帐内的小马扎上,就着油灯拆信。母亲的字迹依旧清秀,说长安的梅花开了,说承砚在书院教出了几个有出息的学子,说明玥和谢云澜正忙着筹备婚事,最后才写道:“你祖父当年守雁门关,最愁的就是粮草。他总说,士兵们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有力气守城?如今你在北疆屯田兴水利,他若泉下有知,必为你骄傲。”
信纸在手里微微发颤。他想起小时候,祖父的老部下给他讲过的故事——那位白发将军总爱在雪夜里巡营,见士兵啃冻饼子,自己就也捧着一块啃,说“同甘共苦,才是真弟兄”。那时他不懂,如今站在这寒风里,看着士兵们呵着白气挖水渠,忽然就懂了。
“殿下,胡商带匠人来了!”帐外传来通报声。
承锐将信纸小心折好,贴身收好,起身迎出去。只见几个戴皮帽的胡商牵着马站在帐外,为首的正是当年被明玥活捉过的左贤王部下,如今成了互市的常客。
“三殿下,”胡商操着生硬的汉话,递过一卷羊皮图,“这是我们祖传的水利图,黑水河的暗河都标着呢,挖渠能用!”
承锐接过羊皮图,见上面用朱砂画着细密的水道,比军中的舆图还详尽。他笑着拍了拍胡商的肩膀:“够意思!回头送你十担新茶,让你家婆娘泡着喝。”
胡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殿下放心,水渠挖不好,我把儿子送来当人质!”
帐外的士兵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风雪里的笑声,比帐内的油灯更暖。
开春时,黑水河的冰化了。承锐站在新挖的水渠边,看着河水顺着渠道流进荒地,滋润着刚播下的青稞种子。士兵们脱了棉袄,光着膀子在地里忙碌,胡人的孩子们提着水罐跑来跑去,帮着给种子浇水。
“殿下,长安来的信使说,公主殿下的婚期定在下个月了。”副将捧着信跑来,脸上带着喜气。
承锐接过信,见明玥在信里说:“听说你把北疆打理得像模像样,谢先生说,等秋收了,要跟你换些新粮回去酿酒。”他忍不住笑了,提笔回信:“告诉姐夫,让他备好酒坛子,今年的青稞酒管够。”
写完信,他抬头望向雁门关的方向。城楼的轮廓在晨光里格外清晰,像祖父和母亲曾守护过的模样。风里带着泥土的腥气,混着青稞种子萌发的清新,是他从未闻过的、属于安稳的味道。
夜里,他躺在简陋的军帐里,摸出母亲的信。油灯下,“他必为你骄傲”几个字,温暖得像揣在怀里的火种。他想,祖父当年守的是疆土,自己如今守的,或许是比疆土更重要的东西——是胡汉百姓共饮一河水的默契,是士兵们看着荒地变良田时的笑脸,是这北疆大地上,终于长出的、名为“希望”的庄稼。
雁门关的风还在吹,却不再只有凛冽。它卷着春的气息,吹过新挖的水渠,吹过刚播的种子,吹向一个越来越安稳的明天。而承锐知道,自己会像祖父和母亲那样,站在这里,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