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都察院的弹劾奏折已像雪片般堆在了萧景琰的御案上。柳丞相的笔迹遒劲有力,每一笔都像淬了冰——弹劾的三名官员,都是跟着沈青禾在狼山戍边多年的旧部,罪名是“结党营私”“克扣军饷”“玩忽职守”,条条都指向沈家在军中的势力。
青梧坐在凤仪宫的窗前,手里捻着一枚刚剥好的莲子,听着侍女转述朝堂的动静。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雪,她轻轻将莲子丢进白瓷碗里,碗沿还留着昨夜承煜喝药时的温度。
“柳丞相这步棋,走得倒是急。”青梧淡淡道,指尖拂过碗沿的花纹,“刚升任丞相就拿沈家旧部开刀,是想借着‘整顿吏治’的由头,削沈家的兵权吧。”
侍女忧心忡忡:“那三位将军都是跟着沈将军出生入死的,要是真被革职查办,军中怕是会人心浮动。”
青梧没说话,只是将剥好的莲子推到一旁。承煜背着书包从外面进来,肩上还挎着他那柄小巧的木剑,见了莲子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抓。
“刚上完武学课?”青梧笑着拍开他的手,“先洗手。”
承煜噘着嘴去洗手,回来时手里还攥着块小石子,是他在御花园捡的,据说能在石板上画出火星。“娘亲,刚才看见父皇的轿子往御书房去了,脸色好差。”
青梧拿起一颗莲子递给他:“想不想去给父皇送些点心?”
承煜眼睛一亮:“想!我还能跟父皇说说昨天学的剑法!”
“去吧。”青梧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从食盒里拿出一碟刚做好的杏仁酥,“记住,见到父皇时,别直接提正事,要是他问起你狼山的旧事,就多说些当年的趣事。”
承煜似懂非懂地点头,抱着食盒跑远了,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青梧望着他的背影,端起莲子碗轻轻晃动。萧景琰对狼山的记忆很深——当年他还是太子时,曾去狼山慰问守军,恰逢敌军突袭,是这三名被弹劾的将军拼死护着他突围,其中一人还替他挡了一箭,至今腿上还留着伤疤。柳丞相只知他们是沈家旧部,却忘了萧景琰最念旧,尤其记着舍命相护的恩情。
御书房内,萧景琰正对着柳丞相的奏折皱眉。弹劾的证据做得滴水不漏,连三位将军去年给家人寄钱的账目都列了出来,说是“中饱私囊”,可他记得清楚,那三人的家眷都住在边关,日子清苦得很,哪有闲钱克扣军饷?
“陛下,承煜殿下求见,说给您带了点心。”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萧景琰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
承煜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怀里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他献宝似的把杏仁酥捧到御案前:“父皇你看,娘亲做的,可甜了!”
萧景琰被他逗笑,拿起一块尝了尝:“你娘亲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父皇,昨天师傅教我一套新剑法,说是狼山的守军哥哥们常练的。”承煜拿起桌上的毛笔,在砚台上蘸了点墨,在奏折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就像这样,举着剑往前冲,可威风了!”
萧景琰看着那小人,忽然想起狼山的雪。那年冬天,雪下得齐腰深,敌军夜袭,火把照亮了半个天空,是那三名将军背着他在雪地里狂奔,靴底磨破了,鲜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其中一人还笑说:“殿下别怕,有我们在,狼山的雪冻不住活人!”
“狼山的守军,是不是都很厉害?”承煜仰着小脸问,“娘亲说,有三位将军伯伯,当年还救过父皇呢!”
萧景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放下杏仁酥,目光落在奏折上“玩忽职守”四个字上,忽然觉得刺眼。
“你怎么知道?”他沉声问。
“娘亲跟我说的呀。”承煜拿起那块小石子,在地上画了个盾牌,“她说那三位伯伯可勇敢了,替父皇挡箭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现在他们还在狼山吗?我想去看看。”
萧景琰没说话,手指在奏折上轻轻敲击着。柳丞相的意思他明白,沈家军功太盛,军中半数将领都是沈青禾的旧部,确实需要敲打。可这三人……他闭了闭眼,想起那人腿上的伤疤,想起雪地里的血痕,终究是狠不下心。
“父皇?”承煜拉了拉他的衣角,“他们是不是做错事了?昨天我听见柳公公在外面说,有人要罚他们。”
萧景琰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放柔了些:“没有,他们是好人。”
他拿起朱笔,在弹劾奏折上批了四个字:“查无实据”,然后递给太监:“退回去吧,告诉柳丞相,整顿吏治可以,但要凭真凭实据,不可妄断。”
承煜看着奏折被拿走,偷偷对父皇做了个鬼脸——娘亲说的果然没错,父皇最吃这一套。
傍晚,青梧正在给明玥梳辫子,听见萧景琰进来的脚步声,手里的桃木梳没停。
“承煜今天说的话,是你教的吧。”萧景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
“我只是让他说说狼山的旧事。”青梧将明玥的辫子系上蝴蝶结,“那三位将军确实有功,柳丞相的弹劾太牵强了。”
“青梧,”萧景琰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别让沈家插手朝政。”
青梧动作一顿,随即笑了笑:“陛下放心,沈家的人,要么在边关打仗,要么在家伺候老夫人,谁有功夫管朝堂上的事?”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递上一杯热茶:“柳丞相想整顿吏治,是好事,只是不该拿功臣开刀。父皇当年定下的规矩,‘功过不能相抵’,可也没说‘记过不记功’啊。”
萧景琰接过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他知道青梧的意思——沈家从不多言,却也从不怕事。你可以动他们的利益,但不能抹掉他们的功劳,更不能寒了戍边将士的心。
“朕知道了。”他喝了口茶,语气缓和了些,“狼山那三人,朕会调回京城任职,避开柳丞相的锋芒。”
青梧点头:“这样最好。”
明玥跑过来,抱着萧景琰的腿:“父皇,晚上能吃烤鸭吗?承煜哥哥说,狼山的将军伯伯们最爱吃烤鸭了。”
萧景琰笑了,弯腰抱起女儿:“好,让御膳房做。”
窗外的玉兰花彻底落尽了,露出嫩绿的新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晃。青梧看着父女俩的背影,手里的桃木梳轻轻敲着手心。
柳丞相的角力才刚刚开始,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但她不怕——沈家的根基在狼山的雪地里,在将士的伤疤里,在百姓的口碑里,不是几本弹劾奏折就能动摇的。
就像狼山的石头,任凭风雪打磨,只会更坚硬。
夜里,承煜偷偷跑到凤仪宫,得意地跟青梧邀功:“娘亲,我看见父皇把奏折退回去了!”
青梧笑着给他剥了颗莲子:“我们承煜真棒。”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母子俩身上,安静得像一幅画。朝堂上的风浪还在继续,但只要心里有底,手里有牌,就不怕谁来掀桌子。
毕竟,有些东西比权力更重要——是雪中的相护,是疆场的誓言,是刻在骨子里的忠义,这些,谁也夺不走。